左双儿被她双目中的寒意慑得怔了怔.忘了自己接下去应该说什么话。
一旁的左意儿接了口,“好!丁鲍子快人快语,那我姊妹妹们也不客气了,听我大哥说丁鲍子乃一介画商,想必是不会武功,那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这几样中挑我姊妹拿手的和丁鲍子比试如何?”她仗势欺人的说,只管挑自己专精的比试。
于环脸上笑意愈发温和了,“客随主便,丁某奉陪便是。”
“那就挑琴书画吧,其他几样太花工夫了,三局两胜可好?”左意儿立刻出招。
“好。”于环再无二话。
“比可不是白比的,若丁鲍子输了,你再不许见寒大哥面。”左双儿咄咄逼人的说。
于环目中杀气更甚,沉默许久,蓦地回头,深深望着寒彦飞,那向来如春水般温煦的眼神,此时却结成了冰,冷冽而深刻。好一会儿,才应了一个字。“好!”
这场面完全将寒彦飞当成了赌局的彩头,照寒彦飞往日的脾气,不可能不发火,然而这时他却笑盈盈地,全然不放在心上。
左慕诚自是知晓他的脾气,此时好生奇怪,但在这么火爆凝肃的气氛中,却又不敢出声,只用疑惑的眼光询问好友。
寒彦飞但笑不语,环儿那不成功使成仁的壮烈眼神,说明她是不可能将他拱手让人的,她为了他、为了维护他们的情爱,一定会全力以赴,可见她对自己是如何地看重。虽然之前,就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对他的情意深重到了何等地步,原来她对他的爱意并不亚于他对她的,此时的寒彦飞欢喜都来不及,叫他怎么还可能生得出气来。
盈满胸怀的只有感动,寒彦飞笑盈盈的目光始终凝注在她身上此时,比试已然开始了。
左意儿在淮阴素有“妙琴天女”之称,甚至有文人听过她抚琴后赋诗赞美的,诗中名句“纶音仙乐自绕粱”还被四处传诵,可见她的琴艺有多精妙了。
此时,她用拂廛子轻拂琴上的灰尘,然后抚着自习琴起使用惯的凤尾琴。背对着众人坐在琴台前,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气,当手指搭上琴弦的那一刻,她浑然忘了自己是为比试而抚琴,指拨弦动,一曲“盼君归”幽然而起,琴音婉缚哀怨,娓蝇地细诉着思君盼君君不归的轻愁淡郁。
听着琴音,于环心中震动。左家的大小姐果然不俗,左意儿的琴艺之精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竟不由得不凝神细听,更不由得她为曲意所动。
一曲终了,曲意中“心爱之人所爱非己”的忧怨苦楚仍萦绕于众人心头,除了粗枝大叶的左慕诚人人均是眼眶微红,皆想到了自己得不到的心上人,就连于环也不由得为之动容,虽然他们觊觎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但他们的情意却也是真挚的!
沉默了片刻,阁子外响起一片叫好之声,整个天香楼的人全在喝采。
左知诚强压下心头的伤痛,轻咳一声,“意儿的琴艺愈发精进了。丁鲍子,你自认比得过吗?还是就此认输?”
“认输?”于环轻笑一声。“左大小姐琴艺虽精,却也未至无人能及之极境,匡卷琴艺虽算不上顶尖,同左大小姐比来,却也不会输。”
“哼,好大的口气,如此,你就试试吧!”左双儿冷讽。
于环笑笑,在琴台后坐下,面向着众人,轻轻将琴转向,套上玉甲套,目光一转,望住了寒彦飞,“大哥,你且听听看,我的琴艺可还能人耳。”眼波流转间,却脉脉诉说着——大哥,这曲是为你弹的,只为你!
寒彦飞目中情意更浓,眼光更炽热了。
并未转开互递交投的眼波,拨弦试音后,于环紧紧凝着寒彦飞,指尖轻动,她弹的是“燕双飞”,随着琴音散布开来的是鹣鲽相伴、比翼双飞的不离不弃、缱绻绸缪。
那缠绵的相知相惜就如她和寒彦飞交投的目光般,是再拆分不开的生死相许!
大哥,你明白了吗?你听懂了吗?于环想说而说不出口的,都在琴音中了,也许你对于环的情意比之我对你的要来得早,可是我对你的情意却是那地真、那么地深啊!
寒彦飞似是接收到她的心意,他于心中暗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环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单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意啊!
琴音渐收,一曲终了,两人互视着的眼光却是旁若无人地缠绵着,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只是痴痴地对望着,无言地诉说着衷情。
好一会儿,寒彦飞摘下腰间寒玉笛,笛横就口,以一曲“上邪”酬答她的琴——情意。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于环一听笛音,手指不由自主地跟着拨弦。
长命无竭衰,冬霄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曲毕,两人怔怔地对望着,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觉得两心相契相合,灵犀相通。
他们就这么痴痴对视着,看不见左意儿的黯然失色,看不见左双儿的嫉恨满面,更不可能看见左知诚的面色灰败若死,左珊儿的伤心,直到“这局算谁胜了?”左幕诚不懂这文雅玩意儿,拉大嗓门嚷嚷着。
于环这才回神,同寒彦飞相视一笑,心头却是一片平静,她自己也是好生奇怪,是不是灵犀相通、生死互许之后,便什么也不怕了呢?
再不怕旁人议论、破坏,他同环儿之间再不是这些能拆分得开的!
寒彦飞的目光转向左家人,看他们可明白了这个道理。
除了左双儿外,所有人都已无话可说,被他们表现出来的至情震慑住,也死心了。
左双儿犹自不服气,还有机会的,还有两局,只要能胜,便能将他们分开,只要有机会让寒大哥领会我的情意,未必不能感动他。
“这局就算你胜了,还有两局,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是有机会赢的。”最后一句轻若蚊蚋,像是说给自己听,安慰自己那般。
左知诚和左意儿却只是沉默,他们知道以寒彦飞和丁匡卷之间的情意,要分开他们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两人都已放弃了赢的希望,这样的感情,即使是赢了,也是拆分不开的!
于环望着左双儿的眼光中满是怜悯,“没用的,你赢不了我的。”大哥的心是她的,是左双儿再怎样费尽心机也夺不去的,何苦呢?非得让自己没个台阶下?
那怜悯之色如针般札在左双儿心头,她目中恨意更浓,“先别说大话,这是我初夏时分画的‘蝴蝶戏猫图’,你若能画得比我好,再说这话不迟。”
画摊开一看,于环便知道左双儿是存心要为难她。
她这“蝴蝶戏猫图”是双钩填彩的笔法,不但用钩、晕的笔法显出了狸猫的灵动娇憨,更用“先铺后染”之法用各色颜料点出了彩蝶的明丽翩然。这是一幅好画,书画生意做了几年,让于环一眼便可断定,左双儿是养过猫的,才能将之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可现在桌案上,别说画画用的颜料没有,就连作画专用的绢都投有,只有笔墨纸砚四色,连笔都只有大、中、小楷三枝。
别说于环心中有数了,就连素来爱画懂画的寒彦飞都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左双儿,你别欺人太甚!”
受心上人这一句,左双儿脸色一灰,目中止不住地流下了泪,她是爱他呀,为何寒彦飞偏偏不……
见她如此,于环反倒是不忍了,“大哥,别这样,”她只不过是爱你之心太切。“况且我也不一定就输了,真正的善画者,不会受画具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