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说妳现在必须修正当初的话?学生要出社会之前最该学的不是这三项?”
她把大张的嘴慢慢合回去,瞇起眼来很努力地考虑了几分钟。
“不,”她终于说,“也许我会再加上几项,但这三项的确一样也不可少,我没有真正改变主意。”
“还要再加哪几项?”他非常虚心地讨教。
“才不要告诉你!”她大大摇头,“等一下又被你拿去教,我不想误人子弟!”
“妳太小看自己了。”他温和地说,“也太小看我,我若不赞同妳的话,绝不会加以采用。”
她似乎仍未从震撼中完全回复,又说:
“我只是开始质疑你的神智是否正常,而我当年又是否过于狂妄。教育是何等大事,我们以前被残害得够惨了,现在要我自以为是地告诉孩子任何事,我都会害怕。”
“妳不怕,也许只是怕麻烦。”
天!他太了解她了,而她一点也不懂自己是如何被看透的。
“你真聪明,如果那天在酒会上给我名片的时候,你告诉我一些这学校的细节,我一定吓得不敢来了。”
他笑了,“一点也不错。我没那么笨。”
再怎么心惊胆颤、心虚自己无意中毁了多少无辜的幼小心灵,恣然还是按捺不住早已涨停板的好奇心。
“既然来都来了,请带路吧。”说得有如壮士断腕般。
渊平笑嘻嘻地往教室的方向走。恣然深吸了口气,迈步跟随。
这个渊平……她真是被他打败了!
第五章
参观的最后高潮是:恣然与全校师生分享一顿有机大餐。
扁是为了这个飨宴,就算被渊平给丢了那样一颗炸弹也值得了。
他们是在一棵百年老榕树下,铺了印着草莓、不太圆的野餐巾,围了好大一个圈子坐着,几个孩子帮忙分发朴拙的陶盘和竹筷。恣然猜这些用具都是孩子们自己做的。
老实说,她正以让自己也诧异的高速在适应中;这“学校”再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大概也不会让她意外了。
她想起渊平在名片上自称梦想家,其实,若有实现家之谓,他也当之无愧。
比起她满口荒唐言,他才是真正让人叹服的那一个。
她瞪大眼看着野餐巾上排满的好菜,除了鲜炒、蒸蛋、凉拌、烧卖,还有法式红酒虾,意大利面、德国面包……和几道她认不出起源国的东西。
坐在她右边的渊平突然倾过身来耳语:
“我们不完全是吃自己种或养的东西,为了教孩子做世界料理,我们什么材料和食谱都尽量试。”
恣然眼睛差点出水--这些孩子有幸能学做这些大餐,简直是太教她嫉妒……喔不,太教她感动了!
那位红发大汉指着那道虾,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法文;才喘了一口气,旁边另外一个看起来很像飚车族的皮衣男子接口用标准美语解释。
“喂!我也可以翻译啊!”红发大汉用带着浓浓口音的中文抗议。
“你的英文太烂,跟你的中文程度差不多。”皮衣猛男用字正腔圆的京片子顶回去。
“我哪有!你乱贡!”红发大汉扯着头发大喊。
“连台语也很吓人。”猛男筷子准备伸出去。
红发大汉把皮衣猛男的筷子推回去。“你别想!小书还没说啦!”
两个一中一法的大男人你推我挤地,皮衣猛男忽然在红发大汉脸颊啾上一吻,大汉脸红成和发色一模一样,孩子们全都笑成一团。
恣然也笑了,原来这两个是一对啊!
也超明显的是--在场的人都接受这个事实,还看戏看得很想买爆米花的样子。
这实在太难得了!恣然又有眼睛出水的危险。
“小书,今天轮到你了。”渊平笑完了,对一个看起来很害羞的小男孩点点头。“你有没有什么心里的话想跟大家分享?”
“喔……我……”小男孩如坐针毡地挪了挪小。
“没关系,不想说的话就说『对不起,我不想说。』”渊平温和地拍拍小男孩握成小拳头的手背。
“我、我要说。”小男孩勇敢地抬起头,接着说:“我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以前曾经吃虾子吃坏肚子,所以后来看到虾子就害怕。但今天……我帮皮耶老师做了这道红虾,我知道这些很新鲜,不会再让我拉肚子……所以我今天想吃吃看,自己做出来的是什么味道。你们也都不要怕吃我的虾喔!”
说到最后,小书的声音不抖了,还露出非常自傲的笑容。
“很好,我就先吃这道。谢谢小书的分享,大家开动吧!”
渊平还没说完,皮耶和男友已抢成一团;恣然来不及笑,跟着进攻要紧。
明明每道食物都备有三双公筷、三根公匙,却仍不够用,恣然简直是边吃边排队,嘴里嚼的是油豆腐,眼睛却守住炒豆苗,看得几个孩子偷笑起来。
“方老师……”
“呃,我不是老师啦……”被豆腐糊掉一半的抗议。
“渊老师说妳是翻译老师啊。”
“喔……”怎么又被姓渊的推上贼船?
“方老师是不是早餐没吃啊?”
“有啊,只是你们做的实在太好吃了……”这种脸常常丢,她习惯了。
“那以后天天都可以吃到喔,我最会做麻婆豆腐……”
“我也要!我也要做给方老师吃!我会做豆花……”
“臭豆腐!”
“绿豆稀饭!”
恣然终于抬起眼睛,“为什么都是豆呢?”
“因为老师妳夹了好多油豆腐,还一直在看那盘豆苗,好像恨不得整盘抢过来嘛!”
恣然赶紧更正:“我什么都喜欢吃喔!不要只做豆类,其它的我也想试,什么都不想错过!”
渊平很平稳地问:“妳是说以后要天天来了?”
恣然这才发现,自己又馋瘾大发,讲话只经过嘴和胃,没经过大脑。
“呃……”
“老师,我们知道妳很饿,妳快吃就不饿了啦!”
渊平终于大笑出声,其它老师也都好奇地看着恣然。
这么爱吃的人,连这个奇特的校园里都很少见哩……
恣然趁大家分神,转向沙茶肉串偷袭。人生最重要的是吃,是吃啊!什么形象、礼貌、师表、气质,都不能当饭吃啦!
也许天天来白吃白喝,不是太麻烦的事……
吃完午餐后,是自由时间,想午休的有专门的午休室,备有榻榻米和枕头;想看书或杂志的可以去图书馆,其中还可以上网;其它想聊天的,就到“沙龙”去,师生都欢迎。
恣然一一参观以后,在沙龙坐了下来。
这是间小房间--其实这学校本来就小,所以每个房间也都不大,充分利用空间--说是沙龙,其实与和室或茶艺馆有点类似,再加上珠帘低垂、烛光摇曳,竟是如梦似幻的所在。
“这也是学生布置的,”渊平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抱住一个手工细巧的枕头。“我们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学生,都说这里用来约会最好。”他意味深长地说。
“学校鼓励学生约会?”
恣然努力不去想他们正在“独处”的事实。况且,独处也不等于约会……
“挡也挡不住的事,何不让他们约来学校,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们。”他微笑,“不过这里多半是老师用来聊天放松的地方,校务会议也都是在这里开。”
那真比在会议室开要有趣得多了。恣然也不禁微笑。
“妳看了学校的环境,觉得怎么样?”
“觉得更好奇了。你都是怎么招生的?”
“多半是学生自己上门的。”他说,“有的是被其它学校退学的,有的是国外回来对正统教育体制很难适应的,还有些是心理医生推荐来的,譬如小书。不过最多的是口碑打开后,许多好奇的家长来让孩子尝试一学期,之后走掉的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