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报的讯,该是报给郡主的吧?你亲眼所见,余儿并未抵命。”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该报的讯是给郡主的——但您说得也有错,您的姑娘的命……好像虚弱得很哪!和您不相上下。”
利眼阴鸷了。
“凡人修道,是要悟天理,不是乱管闲事。”
“是,是。天机精微,稍误一分则天下大乱。我不敢管,只能自告奋勇,献上我和师兄一分棉薄之力。”
浓眉不挑反蹙。
“我知道我们是不自量力,但不论天理如何,凡人有凡人的道义,我们修道之人,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
小道士不屈不挠,稚脸上不再玩笑,全是诚恳。
“那是多余。”无动於哀。
“那也无妨,我们是受郡主之托,为郡主效力。您可以拒绝,却不能阻止我们尽力一试。”
“你们能做什么?”列忌觞语带嘲讽。
“您可听过公道自在人心?”
“老生常谈。”
“不不,您此言差矣。真言就算被说烂了,也无损它的力量。我们修道之人,求的是天理,修的却不是身,而是一颗心啊!”
列忌觞冷眼中略有一闪,小道上笑著点点头。
“不只是您的心、您的姑娘的心而已,若再加上我们大夥儿的心呢?人心之聚合,可以移山填海,就算是天理,也不能不受动摇吧?”
列忌觞沉吟不语,周身却似有某种气流,森森曳动。
余儿擦著手走过来了,迟疑著不愿上前打扰。
“喔,晚膳好了吗?”小道士笑嚷道。“我可饿坏啦!”
“是啊!”余儿也笑,在这可爱的少年之前,好像又回到了佑善居中,照顾其他夥伴的时光。“大人也饿了吧?要不要用饭了?”
列忌觞点点头,三人落坐圆桌前,素菜盈香,小道士看来口水就快流下了。
这样的他,看来才没有十岁呢!五岁还差不多。余儿笑著暗想。转头看列忌觞,他沉静地持起碗筷,肃然的面容也放松些了。
是这样熟悉的面容啊……
她不能再多想,免得又被读心了。
无论如何,她要好好珍惜此刻,每一眼、每一气息、每个意念……
她拿起碗筷,对小道士努努嘴。
“客人最大,你别客气,吃啊!”
小道士眨了眨眼,有些惊奇。
这余儿姑娘,似乎在列忌觞前恭敬得要死,对人对事也都谦卑自抑到了极点,此时却笑意盈然,宛若持家的女主人。
列忌觞夹向菜盘的竹筷一凝,专注於余儿的脸蛋。
她坦然回望,甚且报以一笑,再转向小道士。
“小师父如何称呼呢?”
“道名『如初』,但师兄都喊我『小初』,姑娘也这样唤我便行了。”
“那也请你叫我余儿。”她笑答。
“余儿。”小初再不客气,大啖起来。
列忌觞跟著进食,双眼却不曾从余儿脸上移开,看得她心跳鼓动,双颊渐红。
怎么了呢?为……为何她觉得那双利眼,不再冷冽,倒有些炽热?
难道被他读出她的……不不,别再想,别再想。
包何况,那也不是发恼的眼光,而是有些……不不,那也想不得。
她心乱起来,只有转向小道士,想岔开思绪,找别的话谈谈。
“小初……你年记这么轻,却一人在外,是出外求道吗?你提到的师兄,怎么没伴著你、照顾你呢?”
小道士吃得红唇艳亮,煞是好看。
“唔……呼噜……不是求道啦!至於我师兄嘛……照顾就甭提了!师兄爱玩又跑不动,什么重任都丢在我头上,我只好自己来找你喽!”
“找我?”余儿不懂。“你识得我?找我有事?”她已孑然一身了啊……
小道士笑嘻嘻地转向列忌觞,鼓著米饭的圆颊活像青蛙。
“您准了没?我可以说了吗?”
余儿跟著转向列忌觞,眼中疑惑更甚。
列忌觞还在看她,微微蹙眉,算是瞪了小道士一眼。
“那我说喽!”小道士自得其乐,做人就是要这样,得寸就得赶快进尺,不然有人死脑筋,修了千年还转不过来!“余儿,我是歆齐郡主派来找你的。”
余儿一震,脸色瞬间白了白。
“歆齐……郡主?”
她睁大的眼瞅向列忌觞,手中的碗筷不稳地放下。
那隐含忧惧的双眸,让列忌觞心一紧,差些让疼痛显露於脸上。他敛眉收念,没有开口。
“是啊,你没忘了曾在林中小屋,救了病危的郡主吧?”
“我……我记得。”余儿嗫嚅著,接著眼中急闪,倾身向前,紧握住小道士的双手。“她……她还好吗?她会遣你来,是又病发了或……”
小道士得意地瞟了列忌觞一眼,似在说:就告诉你她活似菩萨转世吧?你不信菩萨,总不能不信事实吧?
“你别著急,郡主好得很!她派我来,是因为担心你,不是要惹你担心的……你别死抓著我啊!”
这女孩真逗趣,动不动就要碰人,他是修道的哪!这辈子还没给谁碰过……
余儿浑身松懈下来,把手缩回。
还好!差点以为……她还是害到人家了!
她望向列忌觞。不,不会的,他答应过的。不再害人……只除了害他。
双眼又乾热起来,但她仅眨了眨眼,移眼向小道士。
不能哭也有好处啊……没人会看到她乱掉眼泪。
“你已经惹她担心了。”列忌觞沉声道。
余儿飞快抬起眼,列忌觞果然双眼仍锁住她,看得她心再狂跳。
小道士歉意满怀地点头。
“哎呀,余儿你别多想,郡主只是一直关心你的去处、过得好不好——”没直说不确定她死了没——“看你这样,她会放下半个心了。”
“半个心?”
余儿看看小道士,又看看列忌觞。
为什么这少年会知道这么多?而大人又为何任他高谈阔论?
此事攸关天理命业,列忌觞一向不愿多谈,但他虽面有不悦,却没有止住小道士。
“是啊!当然只能放半个心喽!你说,两位现在这样,虚魂悬命的,不知能否解月兑,又不知能拖多久,难道不让人担心?”
余儿哑口了。这……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嘤声道。
“别怕!别怕!我是百分百的活人啦!普通人、常人、凡人、男人……呃,你看到的大概还不算男人,但……欵,说来话长,反正我才不像你这神通广大的师父,是个半仙半灵的非人!”
说得兴高采烈,管他对面那个半仙,脸已经黑掉一半。
反正那半仙脸总是黑的,只黑一半算他好运,有余儿姑娘在身边,他才不怕呢。
“你说够了没?”
半仙半灵发话了。
“快了,快了。”不怕死的凡人再接再厉:“余儿,你帮我向你的半仙讲讲道理,让我带大夥儿来把住这庙,众心齐聚,一定可以保住两位的命!”
余儿真正呆了——
要她说动大人,让大夥儿来……什么大夥儿啊?
而她又怎么说得动大人?为什么这样就能保住他俩的命?
“无凭无据的,你把不相干人的命都拿来玩?”列忌觞冷然道。
“这是我们依著心意想出来的,您的心和我们凡人毕竟不同,当然不会懂的!”大剌剌地顶回去,简直不要命了,小道士却是毫无顾忌。“而且郡主哪里不相干了?她是受恩、欠命之人哪!”
列忌觞还要说什么,余儿已先摇头。
“郡主不欠我什么——”
“是吗?你也觉得不欠你师父一丝半分?”小初诘问。
宛如当头一棒,余儿僵坐不动,思绪大乱——
如果郡主不欠她什么,那她也不欠大人?不不!她当然欠!欠得可多了!欠得一辈子也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