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起来,望着十步以外正关闭着门,那是上天台来惟一的一道门,她知道有一个人现在正站在那后面。不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和颜路之间的感应就像和颜小舟之间的默契,上天赐给他们那天起就没得解释。
所以越宁犹豫了。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只有对颜路,越宁确实洒月兑不起来,她不傻,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颜路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有些东西真要摊开来说,就像是冰棒粘在肉上,只是薄薄了一层,扯开来却能见血。越宁是绝对不愿看到他受伤,即使只是一个孤寂的眼神,看一眼心里也比他痛上十倍。这世上其实真的有人肯掏出自己的光去温暖别人,她之于颜路,就是这样。
但,也只是这样。
“我去。”颜小舟看着她开口,话里有些深沉。
越宁不回答,他转身走,她拉住他,犹豫了半刻,又放下了。
颜小舟感受着那冰冷颤抖的触感,往外走去,越宁抬起头,望着昏沉沉的天际,心像被什么抽干了,一片空白。
当晚,颜路回到了A市,见都没见越宁一眼。
很多时候,爱比恨更容易伤人,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颜小舟低头抚着越宁的脸,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飞快地滑下,太快了,接都接不住。
颜小舟被那滴泪烫疼了,从小到大没看过越宁哭,第一次落泪,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也会为而我哭吗?
他叹了口气,把她按进自己怀里,“你没有失去颜路。”
“我知道。”
“那为什么哭?”
“因为他不会哭。”她代他哭。颜路很任性,因为有她越宁纵容;颜路爱撒娇,因为有她越宁来疼,可颜路绝不会哭,因为他很有骨气,也很坚韧。她当然知道那小恶魔不会就此垮掉,可伤了就是伤了,她心疼那是事实。
有人养的小妖怪那是家妖(非人妖也),没有人养的妖怪那是祸害,清除四害人人有责,她越宁把这责任卸下来,其实也是想小狐狸多出去磨炼磨炼狐狸爪子,光是围着她转以后再怎么发展充其量也就一祸害,成不了大器,心志不成熟,再奸诈又有何用?
颜小舟缓缓地模着她的背,果真是手感极好,一模再模,像是疼家宠似的爱不释手。
一句脏话硬生生地从越宁嘴里给轧出来,拳头还未到,电话响了——
“阿宁啊……”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越宁一怔,然后笑了,“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不能像你想的那样爱你。
小狐狸可怜地叹了口气,“没想到防了这么久,却漏了离得最近最危险的那个,真不甘心呐……”
“谁让你道行沛了。”
“我没认输。”
“我知道。”
说着,两个人隔着地图的对角线笑了,这一次,不再是守护和被守护,也不再是得到与付出,那两年的差距,那奇奇怪怪的辈分,微妙地被一个转折给填平了,现在他们是站在同一个起点上,只是一个男孩喜欢女孩,如此简单。
“其实我早知道你会喜欢上堂哥。”颜路突然说,越宁愣住了,“阿宁就是太聪明了,越难理解的人才越感兴趣,其实一开始你就是故意被他抓到的吧?”小狐狸成长了,不再只是会耍小计量也懂得看人心了。真的是算漏了吗?还是希望她更开心一些。要问这世上谁最了解越宁?答曰,颜路。
越宁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他略微颤抖的呼吸,想象他一边微笑一边气得直冒冷汗。可颜路不会对她生气,这辈子注定了永远都不会。
泄了口气,他说:“我堂哥在吧,叫他接电话。”
越宁顿了一下,伸手递过去。
“颜、小、舟——你死定了!”
一句阴森森的台词,像是深夜里灌进骨子里的一股猎风,忽地戛然而止,颜小舟哭笑不得听着耳边的忙音,想起小时候这家伙第一次说话,念的是越宁的名字,第一次走路,朝的是越宁的方向,第一次爱人,看的是越宁的脸庞,他又想起中午推开天台的门,颜路就站在楼梯口,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没有温度,他只说了一句话:别欺负她。
为什么这样说呢,难道他预感到他会伤到她吗?颜小舟低下头,抱着越宁的脖子,“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越宁抬起头,迷惘地看着他的脸,这个人,的确是她不了解的人,可是有一点,是她能够明白的,“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颜小舟怔了一下,从未想过她居然会把喜欢这两个字挂在口里,对着他说,“为什么?”
“你永远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会努力地去争取,虽然那个过程,卑鄙了点。”
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越宁的生命自三岁横生了一个颜路起,除了护着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想要什么还想做什么,她聪明,可是那股聪明无法挥霍,就好比不小心拿到绝世宝典的文盲,一本秘笈放在眼前却不知如何使用。她羡慕颜小舟,总能找到要追逐的东西。不像自己,永远迷惘,永远恐惧,那种恐惧无法宣泄,藏在心里,是好是坏,只能独自分享。
“你不怕我吗?”颜小舟迷惘地问,连他自己都怕自己,她为什么不怕呢?
越宁讥笑,“就你,一只发育不完全的蝎子,怕你做甚?”
欣赏跟鄙视各半,要让越宁完全佩服一个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发育不完全也够咬死你了。”颜小舟笑,释然地笑,幸福地笑,终于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归了颜路,至少他得到了最美妙的那一个。
“你不知道蝎子毒死人后自己也得跟着毙命吗?”越宁给他补充生物常识。
“到时候我们一起死——”拖着长音,捏着她细细的头发,颜小舟笑得像只得心满意足的阴狐狸。
必系确定下了,烦恼也跟着来了。首先是留学名额上,越宁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告诉颜小舟韩砚跟她说的事。开足马力要到达的终点,却发现有人因为走运多冲出了好几步,下意识地觉得这种事很伤自尊,也很伤感情。
学院祭让大家认识到颜小舟的实力,大家都挺喜欢这个诚恳聪明的少年,他在主席团的位子也应此稳定下定,考核期以内,他都不再有任何动作,越宁有点好奇,他把她拉到同一战线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只是不想和你成为敌人。”颜小舟说,对这个答案,越宁还算满意。
转眼秋深了,越宁开始变得懒洋洋的,她最讨厌这种干巴巴的天气,做起事来有气无力的,这种游魂状态最后就连叶祁都看不过去了。
“越宁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让颜小舟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就是有点累,想睡觉……”说着眼睛都开始犯困了,长长的睫毛煽个不停。
“那就睡会儿吧,资料我帮你打。”叶祁说。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彻底挂了,静静的还真像个精致的SD女圭女圭,风吹过,红痔安静地不再跳耀,心里的小兽也安睡了,整个人显得无害又惹人疼。
颜小舟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就是这种情景,一个勤恳工作的好人,一只温驯沉眠的精灵,他轻轻一笑,见叶祁抬起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个老实的学长,对谁都是那么友好爱关心人。
颜小舟见天色晚了,走过去把越宁背到背上,很轻,就像上次她压在身上时那样,也难怪颜路以前每次都背得那么轻松,跑得飞快像长了翅膀一样。颜小舟知道越宁嗜睡的习惯,他现在也觉得身上多了个天使,翅膀轻轻地带着他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