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夏天闷热,就算空调定在二十三度,龙深深还是觉得胸闷。
外头的天色阴沉,正预告即将下起一场豪雨,隐约可以嗅到空气里的紧绷气息。她压抑着情绪,无力地斜躺在真皮沙发上,双眼失焦地瞪着液晶电视屏幕。
电视上有个身着黑色西装,衣冠楚楚的男子正在接受访问,他带着一抹从容自信的浅笑优雅回话,修长十指悠哉交握,长腿自在地交叠着。访谈的女主持人笑容花枝招展,乐到结巴,一个知识性节目让她搞得水准大失。
什么嘛……龙深深撇嘴。
“这男的很可爱吧?”一旁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艳丽美妇盯着屏幕,口水直流。“离婚律师,还出书呢,我正想找他来解决我跟你爸二十几年的孽缘。”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不然要离早就离了,还等到自己女儿都快三十了,才去找离婚律师?还是个看起来不太可靠的家伙。
“拜托……我可不想忍受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男人当我的继父。”龙深深翻过身,头埋进抱枕里。
“那又怎样?”翁俪晶翻白眼。“你不要那么死脑筋好不好?跟你爸一个样!”真不晓得这个女儿除了眼睛鼻子和脸型稍稍像她以外,还有什么优点遗传自她?
完全无力反驳,龙深深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幽幽叹气。
没错,她就是死脑筋。
交往五年的男友蔡裕华说,希望她能给他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重新考虑彼此的关系,她不晓得那就是分手的意思,还真的傻傻等着蔡裕华调整完毕,给她一个答案。一个月后,她收到他的红色炸弹,炸得她四肢分离、血肉模糊,整日阴郁惨淡。
跑来找母亲诉苦,心灵没得到抚慰就算了,还被讥笑。害她现在胸闷胃痛,满肚子火正在沸腾,如果没有拚命压抑,她一定会忍不住乱摔东西,毁掉自己一向沉稳端庄的气质美女形象。
真想杀人……
龙深深用力捏紧抱枕,紧闭美眸。掏空的胃正在闹痛,心却更痛,胃酸正在腐蚀她的胃壁,心酸却是另一种更明显的感受。
醇厚的男性嗓音透过电视,传进她耳里──
“……松露是法国人眼中的顶级美食,是一种很特别的蕈类,据说拥有奇异的芬芳气味,一向埋在潮湿的土里。农夫会带着正在发情的种猪寻找松露,因为松露散发的味道,跟母猪身上某种费洛蒙的味道相似,所以,公猪会疯狂地扒开泥土找寻,它无法想象为什么无数美好诱人的异性要藏在泥土里,为什么它总是很接近了却还是永远找不到。最后农夫捡拾松露,把失望的公猪再次拖回家……”
女主持人夸张地笑着,笑声里的尴尬很显然不懂对面男士想隐喻些什么。
不知不觉,龙深深坐起身,被电视里那男人的话给吸引了。
“结婚就像寻找松露的过程,婚前充满憧憬和幻想,千辛万苦扒开泥土后,才发现一无所获,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我们是人不是猪,我们可以选择离婚,结束一段无能为力的错误。这也是我这本书大卖的主因……”
龙深深瞠目。多么精辟又无情的见解。
身为社会系副教授,她对婚姻一向也是抱持着理智的态度,跟男友恋爱五年,一直没办法走进婚姻,也是因为自己过于冷静。
她无法想象跟一个人共度一生的画面,如果吵架了、如果真的合不来、如果她或另一半又对别人心动了,那该怎么办?更不用说婚后那些现实问题了,再加上身边就有一对争吵了二十几年的父母,要她怎么相信婚姻?
电视里男人嘴角微扬,带着一丝不屑。看在眼里,龙深深突然觉得,世上仿佛真的有人可以完全了解她的挣扎与无奈。
“很有道理吧?”翁俪晶下了跑步机,拿起毛巾抹汗,跟女儿一同望着屏幕。“天啊,他真帅。”
龙深深才没有心情去管男人长得帅不帅,她终于还是爆发了,愤恨地把桌上刺眼的红色喜帖丢到地上,用力踩了几脚。
就算她还不想嫁,他也不能就这样娶别人!一星期后的结婚典礼,她一定要给蔡裕华好看!
第一章
“你打算就这样去参加人家的婚礼?”翁俪晶无法置信地看着穿一身黑,站在镜前的龙深深。
“没错。”龙深深满意地在镜前转了一圈。
长发扎成一束,整洁地垂落身后,刘海用造型液抹过,酷酷地服贴在额际,明眸没上半点眼影,连睫毛膏都没刷,口红也只浅浅上了一点。深黑色CK西装外套将她丰腴身材包裹得密不通风,过膝的裙襬遮掩掉一半匀称小腿,踩着的黑色尖头高跟鞋尖死人,跟她嘴边的笑容一样尖刻。她就是要用这一身黑的冷酷造型去参加婚礼,去触触蔡裕华的霉头,让他看到就心情差。
“你这打扮活像参加葬礼。”
“就是奔丧啊。”龙深深冷笑。“不是说婚姻就是恋爱的坟墓吗?”至少她摘掉平常戴的黑色胶框眼镜,换上隐形眼镜,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翁俪晶退后一步,双手抱胸,看着自己没救的女儿猛摇头。
“我问你,人家结婚你又不开心,为什么还想去?”
“我才不想去!”打开衣柜,找个深黑色包包搭配,龙深深愤愤地说:“可是如果不去,就摆明我认输了!”
蔡裕华都敢把喜帖寄给她了,不可能只是贪图她的红包吧!
没错,她跟蔡裕华恋爱五年,感情是平平淡淡,没什么火花。但如果真的不适合,也不可能拖这么久,她可是真心真意对他啊。虽然她说自己还没结婚的心理准备,但是不代表她就真的不打算嫁给他嘛。她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些冲动、再多一些非结婚不可的理由……
“问题是,你这一副气冲冲要找人理论的模样,走进礼堂就输了──因为你在乎。”
翁俪晶媚眼里闪烁着光芒,龙深深顿时呆若木鸡,仿佛头顶插了一记长矛。
“你想想看,先不提他分手的话说得清不清楚,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对错,其实他不需要跟你交代什么,真要说起来,这张喜帖就是他对你的交代。”翁俪晶淡淡地分析起来──
“你用这平常教书的模样跑去,丢下红包签了名,闷闷地坐在男友的喜宴里,新郎新娘来敬酒,旁边认识的人说,哎呀,那就是新郎的前女友啦,你看她好哀怨喔,穿得又老气,难怪活该被人甩,还是新娘子漂亮多了……再说,”翁俪晶耸耸肩。“你这种好好小姐的个性,也报复不出什么东西,顶多是坐在人家礼堂里摆臭脸,有什么用?你干脆不要去算了。”
龙深深脑海中立刻浮上喜宴里可能出现的画面,她颓然,踢开高跟鞋,坐倒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
“天啊,我不要去了啦……”
哀着脸,龙深深开始想哭了。这一刻,被拋弃的挫折感整个真实窜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不只是被打败,而是惨败。
“什么不要去,你一定得去!”翁俪晶以不可一世的神情睥睨着女儿。“但你要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就算威胁不到沉浸在幸福里的新娘,就算不能让新郎彻底后悔,也要让所有人眼睛一亮!没错,你不是新娘,可是要娶你的男人多得是!死了一个蔡裕华,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个男人等着你挑选。你就是要用这种自信踏上前男友的结婚礼堂,否则就是被拋弃的小可怜,等着被众人暗暗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