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也不能怪他,他对绫绫够忠诚了,是绫绫先弃他而去的。
钻过隧道,路愈来愈狭小,在满山满谷的枫叶后,他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车程。
车在一栋咖啡色的小木屋前停下,门前刻着“日落民宿”几个字。熄了火,他们走下车,踏在石子路上。
听到车声,有个原住民男子奔出来迎接,对他们敞开双手,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比阳光灿烂。古铜色的肌肤,健壮的身材,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彷佛山上的冷风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嗨!好久不见了,欧阳!”
“嗨!”欧阳竞和他拥抱。“布鲁,我又来了!”
为了拍摄一些好照片,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来找布鲁一次,最近几年忙,上次看见他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布鲁看到乔依,马上哇哇叫。“好漂亮的平地姑娘!布鲁为妳唱首歌!”清清喉咙,他马上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阿里山上有个好儿郎,儿郎爱上美丽的好姑娘,她眼睛水汪汪,声音多嘹亮~~”
乔依哈哈笑起来,欧阳竞看着她笑,拉拉她的手。“别理他,布鲁就是这样。”
“没关系啊,他唱歌真好听。”真是个好妙的人,乔依仍止不住地笑着。
“谢谢啦!我本来是要出唱片的啦,是山上需要我,我走不了……”好久没看到陌生人,尤其是年轻小姐,布鲁好开心,话开始多了起来。
“布鲁,海娜呢?”帮乔依提过行李,欧阳竞往木屋里探头。
“她去帮村子里的人做小米酒了啦,你忘记我们要丰年祭了?”布鲁帮他们开门,领着到屋里去。“喏,你们的房间。”布鲁回头笑着说。
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座落在屋后,枫叶纷纷落下,染红了白色木屋的屋顶。
“我们要两间。”欧阳竞马上回他。
“喔~~”尾音拉得好长。“你们不是那个男女朋友的吗?”
乔依脸红,她抬头望向欧阳竞,他一脸坦荡。
“不是。”欧阳竞笑了。“布鲁,你别闹了。”
“喔,你这样害我又想唱歌了。”布鲁拉开嗓。
“难得深情好姑娘,偏偏爱上负心汉,可怜痴情一朵花,白白让人摘下了~~”
“哈哈~~”瞧他唱得哀怨,乔依忍不住又笑。
布鲁痴痴望着乔依,好感叹。“妳笑起来有够漂亮的啦,跟我老婆年轻时候一样,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一定不会让妳一个人睡觉的啦!”
乔依被亏,耳根子都红了。
“就是呀!”欧阳竞好得意,捏捏乔依的脸。“我们乔依啊,就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阳光穿透树梢,暖暖地洒在他们脸上。热情让冬天的空气变得暖了,乔依抬头看欧阳竞,他笑得好温柔。
在这个被遗忘的地方,就算空气干净得不像熟悉的城市,就算景色美得不像人居住的地方,她却有了回家的感觉。
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所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乔依和欧阳竞背着沉重的摄影工具,在山里走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天空中高挂一轮银白色的月亮,山上的空气也渐渐湿冷起来,他们才回到布鲁夫妇家,一同吃了丰盛的晚餐。
晚饭后,他们信步走回温暖的小木屋。木屋外,一盏晕黄的壁灯亮着等待,看起来好孤独。
“去洗个澡吧,好好休息一下。”欧阳竞送她到门口,这么对她说。
“喔……”乔依不安地望向四周,只听到一片虫鸣鸟叫。跨出灯光范围外,立刻伸手不见五指,彷佛一踩空就会跌到深渊里,她突然感到害怕。“我一个人……会怕。”
欧阳竞望着她,嘴角虽然微微上扬,但他的神色是有点寂寥的。虽然说是离开,但其实他们住的小木屋相隔不过二十步远。
模模她的头,他这么安抚她。“发生什么事,妳就尖叫,我会马上过来。”
“好吧。”乔依扁嘴,转身开门进屋。
必起门,乔依轻轻拉开窗帘,从细缝中偷瞧着欧阳竞举步离开的模样。
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微笑了。
乔依替自己放了热水,桧木浴池遇热,散发浓浓的木头香,那是属于大自然的芬多精,对人体有益,光嗅味道就让人浑身舒畅。
将身体整个滑进热水里,全身肌肉瞬间放松,乔依舒服得几乎要叹气了。她半瞇着眼,回想起白天的情景──
欧阳竞专注的取景,她专注地凝望着他,他走一步,她就跟着走一步,偶尔他会回头,问她会不会无聊,每走一段路,他就担心她累或渴,还会帮她捶捶酸痛的双腿。
是他言语之间流露的,真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友情,还是她浪漫的个性又泛滥,想太多了?
也许是欧阳竞太寂寞了吧。
她想到今天还没出发前,他说,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女友为何要疯狂找寻着另外半张沙发,原来不是惦记他们彼此间的美好回忆,而是为了钻戒。
乔依掬了把热水拍上脸,水珠沿着脸颊往下滑,她发现自己担心着离她二十步左右、在另一个房里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欧阳竞。
他,还好吧?
在这远离尘嚣的深山里,他们的距离是这么近,然而却又是这么遥远。
夜深了,隔着几步的距离,他们进入各自的梦境,酣睡着。
在他的梦里,除了让那个交往十几年的女友占据,还会不会空出个小小的位置,用来安置她呢?
清晨,欧阳竞来敲乔依的门,她睡眼惺忪地开门。
外头阳光艳丽得不象话,差点让人睁不开眼,可是,心细的她仍发现欧阳竞的眼窝下藏着黑眼圈。
这一天,他仍然努力地工作,将所有精力用在取景中,不论是充满朝气的白天,还是布满云彩的夕阳,他说,大自然的变化是很奇妙的,镜头这一秒照的和下一秒照的,永远不可能会是同一张照片。
“人生也是。这一秒妳想的,和下一秒妳想的,永远都不会一样。还有,爱情也是,女人总是这么善变。”
在拍摄云海时,他蓦地回头这样对她说着,那时,他的神情像深山特有的冷风,呼地一声刮过她的心坎。
欧阳竞让她觉得心酸,但她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她默默地陪在他身后走,在他回头时,站在能被他看见的范围里,在他转身的影子里,就是她的小小世界。
邹族的原住民们很用心地准备几天后的丰年祭,所以,乔依陪着欧阳竞在山上晃来晃去的白天里,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影,更没见到什么观光客,因为听说这是不对外开放的祭典,只有本族人才可以参加。
但欧阳竞不同,他很受族人的欢迎,乔依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
欧阳竞云淡风轻地回答:“这世界上,有一小部分的人一直认真且默默地在传承他们的文化,我要让所有人记住他们曾经存在这世上,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一点点事。”
乔依默默听着,见他说得严肃,忍不住说:“那么,有谁能替我证明,我曾存在这世上过呢?”
“我。”他直视着她,眼里有着未曾有过的坚定。“妳正用妳的生命来经历我的生命,我记得妳,就证明妳在世上存在过。”
乔依被他眼里的认真撼动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同时感觉到脑袋空白,从他的瞳孔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她怔怔地望着他,眼里起了点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