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湘柔被震呆了。
脸上其实不痛,她父亲并没有用力打她,也没打中。不习惯打人的,怎可能像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一打就中,还清脆响亮?
但父亲的举动太出乎她意料之外,让赵湘柔没办法理解,一瞬之间,表情完全空白。
“不要再说了。是我宠坏你,才让你这么骄纵、口不择言。”赵董事长一捡沉痛地站在女儿面前。
赵湘柔没有哭,也没有尖叫崩溃,更没有掉头逃跑。她站在客厅的中央,如一尊失去生命的女圭女圭,只是安静望着她的父亲,幽黑的大眼睛如同深潭,几不见底。
她还是失败了。如果父亲要的只是不会说话的洋女圭女圭女儿,她为什么不能做到?为什么还是有喜怒哀乐,会愤怒、会伤心、会心痛?为什么不能当一个草包大小姐,一点脑袋都没有的,傻呼呼逛街花钱打扮就好开心?
一双坚硬的手臂由后往前,揽住了她。厉文颢从不介入他们的家事,但此刻,他无法置身事外。
大小姐就像是搪瓷做的玩偶,一碰就要碎了。他只能紧紧地护卫住,让损伤减到最低。
还是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木然地任由厉文颢搂着她,耳边来回的对话都没有听进去,像飘浮在半空中。
“呜……”连菲菲都发出不明所以的呜咽。
这声狗鸣叫醒丁她。赵湘柔低头望着一脸期待、眼睛乌亮的爱犬。她低低呢喃:“乖,我带你去散步。”
“湘柔。”厉文颢轻声唤她。
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陌生而冰冷,看得他胸口如中利刃。
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样呢?你也不过就是我爸另一个旧情人的儿子。
他手才一松,赵湘柔已经挣月兑他的怀抱,纤手牵起已经等候多时、浑然不觉人类世界有多纷乱的菲菲,一人一犬往外走去。
是啊,他跟何敏华又有什么两样?虽说他母亲从头到尾都把赵董的爱慕当作笑话,也从未跟赵董有任何私交情谊,但对赵湘柔来说,都是差不多的。
不可以。绝对不能“差不多”。在她心中,他不要跟任何人差不多。
赵湘柔一个人独自出门。她需要冷静一下,虽然再冷静下去,她就快要变成冰柱了。
顺着平常散步的路走上去,一路上人车都极稀少。山上的秋夜静谧凉爽,露水沾湿她的鞋、长裤裤脚。低头无意识地看到自己穿的还是尖头高跟鞋,走着走着,鞋跟声响清脆,旁边是菲菲爪子落地的脚步声,和它呼呼喘息的声音,交织成好寂寞的旋律。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已经过了平常折返的地点,还继续往前。
这一次,厉文颢没有追上来。
她才没有在等他追上来呢。平常就算她带菲菲散步,他也不会上山来找,顶多就是在家门口等她回来而已。
“那我们今天就走远一点吧。”她对菲菲说。
菲菲自然不会反对,仿佛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不再变身月兑缰野马,只安静地跟着,乖得跟影子一样。
迷蒙月下缓步前进,越走越荒凉——
“小姐,借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加油站?我车子抛锚……”迎面出现一个男人,显然不怀好意,一直往这边靠过来,口气完全不像是要求救的样子。
赵湘柔这才从重重心事中醒来,抬头,两人一照面,都呆住了。
“你——”“你——”不就是前天遇到的流氓吗?
对方的笑意更加诡谲,靠得更近,甚至伸手想要拉她,嘴里调笑着:“漂亮小姐,我们好有缘分……”
吼!
突然,一阵低低咆哮声把流氓吓了一跳。黑暗中,只见另一双晶亮的动物的眼眸。对方惊得倒退了一步。
“汪汪汪!凹呜……”凶猛吠声以“鸣狗雷”的方式收尾,震耳欲裂,在寂静山腰回荡,格外恐怖。
雪白尖锐犬齿在黑暗里闪了闪,一瞬间,菲菲已经变身警犭扑了上去,直取敌人的咽喉!
“哇!”对方大吃一惊,流氓气全跑光,吓得连连倒退,还把手举起,无意识地做出投降姿势。“不要!卖来!卖来!”
眼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大男人被吓成这样,赵湘柔先是一愣,然后,无法抑遏地,有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看菲菲把坏人赶跑了,还狂追了一大段路,害那人跌跌撞撞摔了一跤又连忙爬起来死命快跑……赵湘柔笑得坐倒在路边,笑到脸都发酸。
然后,莫名其妙的,紧绷的情绪松开、溃堤后,她开始流眼泪。
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滚落,在人前始终没有哭过的她,此刻却像泪腺突然坏掉了似的。
菲菲成功驱逐坏人之后奔回她身边,开始舌忝着她的手,一面呜咽,像是急着要哄她不哭似的。
“我知道,又哭又笑,小狈撒尿。”她抱住温暖的大狗,顺着它的毛缓缓抚模,嘴里嘲笑着自己,却停都停不下来,哭到全身颤抖。
静谧的山间路上,一人一犬互相陪伴。月色朦胧,雾气萦绕,一直尾随在后的厉文颢只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确定此刻大小姐会不会想看到他,愿不愿意让他在她身边?
对于自己能改变的,他一步一步、慢慢尽力做到,就是要成为能站在她身旁的人:但对于无法改变的,他——
他不管。早已经陷进去这么深了,他根本无法抽身、不能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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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装周开始的时候,赵湘柔独自来到秋天的巴黎。
大家都很羡慕她能到时尚之都出差,想象是一段浪漫又悠闲的旅程。但其实接连一星期每天都有大小品牌发表会,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
此次公司派出来的代表只有她一人,于是大小事项,从搜集资料到实际进场看秀、整理笔记内容与照片,每晚固定传回台湾,全都是她自己做。
苞品牌法国总部开会更是固定行程,台湾区的副总只过来开了一天的会,其它都让赵湘柔去处理。即使法文不是问题,但每天收到成堆的资料要消化,就够累的了。
她真的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比起身边的聪明人,比如程思婕或厉文颢,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与他们成就相当;但太多因素干扰之下,很容易让人忽视掉她的努力。
其实她应该很习惯了,但最近,赵湘柔觉得累了。
那是一种透入骨髓的疲惫。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去计较、去生气。
所以这次出差,她像机械人一样麻木地工作,日日在高压紧张的气氛中,听着各种腔调的英语法语,看遍各大品牌绞尽脑汁推出的新概念、新材质、新潮流;忙着抄笔记,忙着消化整合资讯,忙得喘不过气,忙得没有时间欣赏巴黎,忙得——没时间难过。
堡作结束的那一天,她熬夜把报告写完、传回台湾之后,关上手提电脑,抬头从旅馆房间的大窗望出去,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
她索性披上外套,出门走走。早晨的空气很冷,带着湿气。路上清扫落叶垃圾的工人、准备上学的学生、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打扮轻便的观光客……与她擦身而过。古老的石板地被细雨浸润,走起来有种单调的节奏;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喀啦喀啦,从小巷走到大街,漫无目的,一直走下去。
虽然从高三下就被送到国外读大学、生活,但她身边始终有个鬼影般的厉文颢陪伴。到异地旅游,通常也都有挚友同行。如今她一个人在浪漫花都悠闲晃荡,经过一家又一家的商店、餐厅,却没有驻足的。抬头就可看到巴黎铁塔,塞纳河也在不远处,却毫无拜访的冲动。各式各样的新鲜面包、甜点纷纷出炉,咖啡香飘荡在早晨的湿冷空气中,奈何赵湘柔一点也没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