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放心不下,为什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尹浬温和地问。他一直望著她,阳光下,他的眼眸如好酒一般,醇得令人头晕。
她不响了。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阿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舅舅就是我老板?”他的语气更温和了。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爸爸是大法官,不是吗?”她防卫似地反问。
“我已经说过,我和我舅舅已经没联络很久了。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这样也要交代吗?”
尹浬摇头。“郑哥不是这样说的。他那天跟我谈了很久。”
话题又回到了这里。诸宜庭低头,研究著自己的指甲。
她下想听……她不想听……
可是,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坐在他身边,她不想离开呀……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讲这个?”她幽幽地问。
尹浬又想叹气,又想微笑。他们早就了解,看起来像个标准乖乖牌的她,实际上是个不吃软也不吃硬的小姐,所以才能搞定条码三个男生,且游刃有余、胜任愉快。
“那我们讲点别的吧。”只能转移方向,使用迂回战术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发掘的吗?”
好,总算是个比较有趣的话题。诸宜庭斜睨了他一眼。
他对她微微一笑,英俊的脸庞带点倦意,有种莫名的、性感的魅力,让已经看惯他的诸宜庭,心跳都为之加快。
“我是在打工的时候,遇见郑哥的。”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开始叙述──
当时,尹浬在披萨店打工、送外卖。一个下大雨的夜里,为了赶广告上说的三十分钟抵达,他淋得全身湿透,在路上还摔车,一瘸一拐地,把温热的披萨送到郑哥家里。
门一开,饶是见多识广的郑哥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外送小弟是个高大英挺的男孩子,湿答答的狼狈不堪,膝盖、手肘都擦伤,脸上还有血丝……他对郑哥笑了笑。
“你没事吧?”郑哥接过披萨,忍不住问。
“没事,天雨路滑,有点小事故而已。”他对自己的骑车技术可是非常有信心。
郑哥上下打量他一下,锐利的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然后,郑哥掏口袋……
“他给你很多小费吗?”听得入神,诸宜庭忍不住追问。
尹浬忍著笑。她虽然软硬不吃,但是很容易认真,马上就被故事吸引住了。
“那倒不是。”尹浬说。“郑哥从口袋掏出名片,问我对演艺圈有没有兴趣。”
“就这样?你们是送PIZZA认识的?”真没趣!她还以为是像所有偶像艺人的官方说法──参加比赛出道,或是走在路上被星探发掘呢。
“是呀。那时我已经搬出家里半年了,存款见底,打工又赚得非常非常少,满惨的。”他换了个坐姿,长腿伸得更直了,很舒服的样子。“所以郑哥算是我的贵人。”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但在当时,对一个刚考上大学、自小被保护得好好的年轻男孩来说,这一切都很令人胆寒。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诸宜庭有这个疑问很久了,却没有机会问:现在,正好提出来。
“因为我受不了高压统治。”他简单地说。“加上大学没考好,丢尽我爸的脸,我算是被赶出来的。”
“不太可能吧?只因为没考上好大学,就被赶出门?”
他笑笑。“就像有人的舅舅可以只像陌生人,为什么我的爸爸不能因为这样赶我出门?这世上有各种不同的家庭,你没遇过,可是不见得不存在。”
两人沉默了。
“……所以,我就问志雄,到底为什么要拿那些东西。“旁边,阿嬷的喃喃自语传来。她接过了诸宜庭递过去的小蛋糕,却是一直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玩,也没有打算吃的样子。
“阿嬷,蛋糕拿起来吃呀。”诸宜庭弯身过去轻声提醒。
“……如果要吃的话,志雄上次买的鸡蛋糕最好吃。你有没有吃到?”阿嬷快把小蛋糕捏烂了,诸宜庭赶紧抢救,索性剥成一小块一小块,喂阿嬷吃。
一面喂,她一面哄阿嬷说话。即使答非所问,东拉西扯也好。
“为什么阿嬷一直讲志雄?”尹浬在一旁静听,终于忍不住问。“可是郑哥的名字是郑光昶啊。”
她回头看他一眼。“我们也不会叫你顾以理,不是吗?”
“郑哥也有艺名?”这倒新鲜。
诸宜庭的脸色又是一黯。她的声音平平的,几乎不带感情。“照他的所作所为,他想要隐姓埋名,我一点也不意外。”
“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你这么恨他?”尹浬真的困惑了。
从认识以来,他从未看过她对谁、对什么事有过如此冷硬的态度。就算生气──是的,她也会生气,而且大家都目击过她发火的样子──也不是这种冰冷到令人发寒的表达方式啊。
“一个人连生养他的父母都可以不顾,只为了追求自己的所谓理想,你觉得这不算什么吗?”她的眼眸燃烧著罕见的冰冷怒意。“阿嬷一直最疼他,对他期望最高,就算曾经反对过他走这一条路,但这几年阿嬷身体也渐渐不好了,一直希望他回来,不要说奉养了,就是回来看看也好,可是,他做了什么?人就在台北,可以忙到几年不回家?”
虽然她在说郑哥,但,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根根的针,刺进尹浬的胸口。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离开家,就头也不回……
“你不懂。”这就是他试图解释的,可是,今天起头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此刻,他努力想要寻找适合的字句,让面前的她能理解。“如果没有成就,要怎么回去?郑哥的努力,只是为了闯出一点成绩,之后才能……”
诸宜庭睁大了眼,打断尹浬的解释。她诧异反问: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家人要的,根本不是你们所谓的‘成绩’?”
突然,尹浬像是被在附近草丛中飞来飞去的小虫给螫了一下。
阿嬷一口蛋糕吃了好久,诸宜庭还是盯著他,阳光还是暖洋洋的,但在那一刻,很难解释,他觉得一切像是电影停格,停了两三秒。
或者该说,他脑筋突然一片空白,空白了两三秒。
“你到底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呢?”见他呆住,她不解地继续问。
深呼吸一口,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因为我希望你和郑哥的关系,可以变好。”
“为什么?”
“这样,你才可能回公司,回到我身边。”
诸宜庭想了想。
“不太可能了……”这是她小小声的回答。
※※
那天,在安养中心小花园的谈话,在尹浬不得不赶通告去之际,被迫结束。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挤压出两个小时的空档,摆月兑掉众人──包括他的现任贴身助理!!只身前往新的安养中心,和他挂心的人碰面!
可惜结局不如所愿。他显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有说服力。
他,红遍大江南北,呃,是两岸三地:横扫东南亚,还要进军东北亚、放眼好莱坞的偶像,真正要示爱的时候,却从头到尾都不被相信?!
这就是尹浬的感觉。他已经把握机会表白过不止一次,不是被她傻笑敷衍过去,就是被工作或环境逼得非走不可,变成连续剧“明日同一时间请继续收看”的讨厌吊胃口收场。
她在身边的时候,一直觉得反正还有时间、有的是机会。可是到现在,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讲手机也很不方便,实在令人不得不焦虑。
谁能想到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助理,可以让他这个大明星牵肠挂肚、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