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唇枪舌剑,势均力敌,都不手软,也不退缩。
他们在空中相迎的视线,简直像要交击出火花。
“学生是来求知的,来接受群体生活的训练。来正理的学生,更必须接受保守而严格的校风与要求,这是正理创校精神的一部份。如果不认同,可以选择别的学校。”项名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不容质疑地说:“社会在转变没错,但是,对不起,我认为,学校并不是用来反映时代变迁的工具或场所。”
何岱岚也站了起来。身材虽娇小,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坚毅气息,她仰视着项名海,丝毫不惧。
“学校不是用来反映时代变迁的工具。说得好。”何岱岚也清清楚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知道吗?这也是以前人们对女人参政的想法。政治界不需要女人,女人参政只会破坏政治生态与伦理。还不到一百年以前,女性是没有投票权的;而一直到五十年前,联合国才明文规定女性参政的权利与男性平等。在这之前,大多数人认为女人不必也没有能力参与政治。不过现在,我是女人,我也是地方上以第三高票送进议会的政治人物。时代确实改变了,政治界的伦理确实被破坏了。它慢慢在调整,秩序只会不停地破坏又重建。”
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校园里开始慢慢充斥谈笑、走动,甚至奔跑的各种人声,青春朝气正开展。
办公室里,两人还是对峙着。
项名海不能不折服,不能不钦慕。
只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僵局,头发已经半灰白的校长站在门边,微笑望着他们。
“何议员,妳还在?没有公事要忙吗?”校长跟何岱岚也认识满久了,她的父亲跟校长是老朋友,所以校长语气很熟稔:“别让我们耽误妳的工作。”
“啊,我是该走了。”何岱岚看了看墙上的钟,有点赧然地说。
其实她半小时前就该走了,只是……为了跟项名海吵架……
“来,我送妳出去。”校长还是笑盈盈的:“午休结束了,老师学生们来来往往的,看到你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也不太好。”
这么一说,两个年轻人都尴尬起来。何岱岚低头,不敢再看那双炯炯盯着她的黝黑深沉的眼眸。她拎着皮包往外走。
“那我走了。”她低声说,也不管人家听到没有:“如果有什么事,请再跟我联络,谢谢。”
“没有事也可以联络。”校长明明是故意加这一句的。
他刚刚站在门边听了半天,平日那么精明俐落的两人,居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都专心在对方身上。
你来我往地吵了好一阵子……一向一板一眼、彷佛永远不会动怒的项名海,被激得大失常度;而大方随和的何岱岚,也争得脸红脖子粗。
然后,校长一出声,两人的耳根子都约好似的红起来。
年高德劭,一双智能眼眸看过多少人事,校长怎么可能感觉不出空气中火花四冒的暧昧?
校长陪着何岱岚往外走。而他们身后,那双炯然的俊眸,始终锁定着那娇小窈窕的身影。
“妳讲那些有什么用呢?”下了楼,穿过走廊,往校门方向走,校长淡淡地对何岱岚说:“从政之路走得多卒苦,妳自己最清楚;学校或政界的环境下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妳也一定知道。项主任只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主任,妳又何必跟他这样大吵一架?他的立场也很困难。”
“我知道。”何岱岚还是低着头,像个在父亲面前听训的小女儿。“我只是……听他那个说法,气不过嘛。”
校长又笑了,眼睛都瞇了起来。
“岱岚啊,妳……终于遇到一个不会被妳的气势吓倒的男人喽。”
第九章
梅雨季过去,时序进入炎夏。
前一阵子的纷纷扰扰,似乎进入风平浪静的阶段。师生们被即将到来的期末大考、毕业典礼等活动给分散了注意力,加上当事人何孟声安静得像哑巴;而李宗睿一直没有回学校上课,能谈论的题材很有限,所以渐渐冷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项名海却知道,李永仲那样的角色,不可能在受了气之后,不讨回个公道。
当项名海在校务会议之后,听到教务主任把校长拉到一旁,开始讨论起李宗睿时,他停下了脚步。
教务主任知道项名海从头到尾都有参与这件事,所以只是瞄了他一眼,默许他加入讨论。
“李先生已经决定了?”只见校长脸色凝重地再次确定。
“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纪主任也苦着脸,很无奈的样子:“学期末才要转学,本来他还打算让李宗睿都不要再回学校,我说好说歹,才让李先生听进去,至少让李宗睿来考完期末考,算念完整个学期,他转学过去才能念高三!”
校长揉着眉心,很苦恼:“这样对学生真的不好。升高三关键时刻,还要适应新学校新教法……”
纪主任点着头,他还忍不住抱怨:“李先生脾气真火爆,我在电话里被他骂了整整半个小时,说我们学校多烂多烂,这次要不是何议员出面摆了一桌跟他道歉,他才不肯就这样罢休!”
“纪主任,你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听说而已?”一路听下来,项名海的脸色虽然没变,眉头却渐渐地锁了起来。他终于严肃地问。
“是真的。”纪主任肯定地点着头。“何议员请吃饭,我们都有去。是李先生当场宣布不计较了,只是要让李宗睿转学。”
校长突然拍了一下纪主任的肩,苦笑。有了一点年纪的纪主任,好象小孩子一样“啊”了一声,恍然惊觉自己说溜嘴了。
“你们都去了?”项名海略瞇起细长的眼睛:“可是,没有让我知道?”
“这是何议员的意思……”纪主任嗫嚅。
很好!好得不得了!
项名海觉得一股闷气充斥胸臆,如梗在喉,他用了整个下午在平复心情,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很挫败地发现,一点也不成功。
被排拒在外的感觉极度糟糕。这么大的事情,何岱岚居然完全不跟他商量,那种刺痛感,居然愈来愈严重。
她把他当什么呢?
项名海无法把这个问题拋诸脑后。
下班之际,他照例巡视完校园,在安静的夜色中,一路开下山。
耀眼的灯火尽收眼底,他像是重新回到红尘中一样,不过一向平静的心情不再,他不停地想着早上听见的事情,何岱岚、李宗睿、何孟声……
然后,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方向盘一打,往家的反方向开去。
顺手也找出了手机,要确定某位忙碌的议员,有几分钟的空档跟他谈谈。
项名海按照王助理的指示,驱车来到入夜的议会前。
正确来说,是议会的侧门前。
他坐在车里,看着蒙上一层薄薄夜色,却依然灯火辉煌的议会。侧门前,有一小群人聚集,还带着摄影机跟麦克风,看来是记者。
一有人从侧门出来,不管是谁,摄影机跟麦克风都立刻蜂拥上去。有人挥手走开,避之唯恐不及;有人似乎有备而来,站定侃侃而谈。
他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因为看不清楚,他索性打了临时停车灯,然后下车。
静候片刻,他先看到王助理低着头出来,然后是何岱岚。俐落短发、明眸红唇、抢眼的鲜黄色中国风短袖上衣,在夜色中、人群里,依然一眼就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