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看热闹的眼光日渐加剧,项名海可以感觉出被校规强硬压制下,蠢蠢欲动的浮动人心。而目光所聚的这两个特殊学生,似乎毫无所觉,也不避讳。
凉风轻拂的傍晚,在运动场上奔驰挥洒的年轻身影已经渐渐离去。夜幕低垂,住校生活动的范围华灯初上。
训导主任办公室的灯熄灭,项名海准备开始例行巡视,校园几个定点看完之后,再过去晚自习的教室巡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了,便可以下班回家。
穿越已经归于寂静的运动场,抬头望过白天热闹非凡,此刻空荡无人的各间教室,然后缓步走向体育馆。
体育馆里面还有人影晃动,他才走近,便与刚练习结束、冲完澡的一群球队队员迎面遇上。
“主任好!”很有精神的招呼声响起。
“早点回去吧!里面还有没有人?”项名海点了点头,随口问着。
“没……有……”个个高头大马的年轻男孩顿时支吾,又是窃笑、又是你推我挤的,眼神飘忽闪烁,语焉不详,让项名海皱眉。
“有还是没有?”项名海抬头看看关了大灯,已经幽暗不明的体育馆。
“不知道!”被问急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敢回答,只好推卸责任,逃之天天:“主任再见!”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四周又落回一片寂静。项名海拾阶而上,他只听见自己鞋跟敲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响。
喀。喀。
先走过的是体育组的办公室,然后是乐队的乐器室,推开两扇重重的门,才是礼堂。穿过礼堂,侧门出去,走廊在两侧,还有一整排更衣室和沐浴间,通常是上体育课的学生或球队才用的。大概因为球队才刚刚练完球使用过,此刻虽然冒着丝丝潮热,当然也静悄悄的。
一切如常。项名海走过,让脚步声回响。
喀。喀。
“嗯……”
蓦然,一个低微却清楚的声音传出来。
项名海先是一惊,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彷佛在压抑着什么,那个疑似申吟的微弱声音又再度出现。项名海屏息静听,然后循着声响的方向,开始缓缓移动脚步。
“会痛……”愈来愈清楚的是压抑的申吟,还伴随着喘息,好象很难受似的。
“忍耐一下。”另一个声音温和安抚,还带着笑意。
“屁啦,你说得容易!痛的又不是你!”暴躁的低吼声,随即又转成申吟:“啊,啊,那样也会痛……”
“痛是没办法的,等一下就不痛了,你忍一忍嘛。”诱哄的嗓音还是那么温和,低低的,好象也在压抑什么。“不要乱动!”
“何孟声!你要谋杀我吗!”
项名海已经认出李宗睿的嗓音,听着喘息申吟愈来愈急促粗浓,他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紧紧蹙着眉,快步走向更衣室的门口。
“呃……”
在长长的痛苦申吟中,项名海黑着一张俊脸,忿怒地推开门--
三双眼睛惊诧地瞪视彼此。
其中,闪烁怒气的细长双眸,很快转变成讶异。
他显然是误会了。深深的误会。
眼前,黝黑强壮的李宗睿,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只穿著篮球短裤,精壮上身着。年轻而性格的脸庞胀成奇怪的赭红色,额上都是汗,龇牙咧嘴的。而他粗壮的腿伸得长长。
一身整齐制服的何孟声跪在旁边,眉清目秀的脸上,也有着诡异的红晕。尤其他秀气优美的嘴唇,更是红得彷佛抹了口红,在他白皙的肤色映衬下,分外显眼。
他正握着李宗睿的左脚踝。
两张年轻的面孔都望向门口,惊讶的表情凝在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冷得彷佛能结冰的问句掷出。
“我的脚……脚……”李宗睿傻住了,他结巴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他脚踝扭到了,还硬要打完才肯休息,然后小腿又抽筋了,动弹不得。我在帮他按摩,舒缓一下。”何孟声先恢复正常,力持镇静地回答问话。只不过,他的耳根烧得通红。
项名海一阵无言。
事实摆在眼前,正大光明,一个学生脚伤了,另一个帮忙处理,如此而已。
莫名的怒气没有消弭,项名海的英眉依然锁得紧紧,居高临下,很有威严的俊眸冷冷瞪着两个一脸尴尬的学生:“真的很严重的话,要去看医生。你们自己这样乱搞,万一伤势更严重怎么办?”
“不会的,这是家常便饭啦。”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李宗睿插嘴。浓眉大眼间透出心无城府的气质,他乌黑的眼眸好象小动物一般,单纯而坦率。
“还不是叫你热身不热身,才会弄成这样。”何孟声则是低声责备着。虽说是责怪,但语气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李宗睿听了只会傻笑,抓抓头,尴尬地又看项名海一眼。
项名海只觉得全身不舒服,好象闯入了什么禁忌的世界似的。
眼前两个年轻男孩互动之间,有着掩盖不住的……
掩盖不住的什么?
项名海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愿意继续揣测。
“真的没问题吗?”嗓音依然沉冷,项名海看着李宗睿借助何孟声的扶持,挣扎站起。被扶的人,粗壮手臂环着瘦削的肩。而扶人的,白衬衫裹住的手臂,很自然地环过去抱住坚实的腰,两人亲昵依靠,黝黑与白皙,形成强烈的对比。
“李宗睿,晚上如果伤势恶化,要立刻通知教官或舍监,知道吗?”项名海简单交代,目光炯炯,投向耳根依然烧得红红的何孟声:“你也早点回家。他如果真的有事的话,交给师长处理就好。”
“知道了。”
目送李宗睿在何孟声的护持下,一跳一跳离开,项名海只觉得胸口那股不舒服感,并没有随着他们离开而消失。
非但没有消失,还逐渐增强。
当天晚上,项名海已经吃过简单的晚饭、看了电视新闻、读了半本书、整理完带回家加班的公文,听完三张CD之后,那股烦闷感依然没有褪去,反而不断膨胀,塞在胸口,让他无法忽视。
终于,他看了看钟。十点刚过。
他拿起电话。
“周教官?我是项名海。”他不太舒服地换了个坐姿,继续他的问题:“没什么重要事,只是问问,今天下午有个学生脚受伤,我想知道……嗯,高二的,李宗睿。他现在怎么样?”
“李宗睿?他的脚是还好,我看他还能走,只是有点一拐一拐的。”住校生辅导组的教官停了一停,突然抱怨起来:“不过,项主任,他最近愈来愈糟糕,我已经念过他好几次了,一点用都没有,你也讲讲他吧!”
“怎么回事?”
“晚点名好几次没到!这礼拜已经第三次了!今天也是,到刚刚才进门,他明明知道九点半要点名的!”教官愈说愈气。“这学期以来,悔过书已经写了一大叠了,要不是看他一直以来表现都很不错,我早就记他警告了!”
“他现在人呢?”项名海深呼吸一口,抑制想叹气的冲动,平稳地问。
“我刚骂过他,现在回寝室去了。”
币了电话,项名海双手交握,考虑了一分钟。
然后,到书房的计算机前,叫出学生档案资料。找到何孟声的。
“何公馆吗?”电话接通,他愣了一下。
声音好熟。
“项主任?”对方也是一愣,随即认出他的声音。“你怎么会打这支电话?”
“学生联络资料上登记的。”项名海简洁回答。“何议员,请问何孟声在家吗?”
“他……”何岱岚从刚接到电话,听见那低沉嗓音时的震惊中堪堪恢复,就立刻尖锐反问:“请问找孟声有什么事?想必是很重要,需要劳动训导主任晚上十点多打电话来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