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中年男人,身材都不高,但很粗壮。冷天里只穿著花衬衫和宽裤脚的西装裤,底下是拖鞋。从驾驶座下来的,还毫不客气地呸一声吐出槟榔汁,。地上立刻触目惊心地出现一摊血红。
绝非善类。项名海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然后,更让人惊讶的是,车子另一边下来了一个大红身影。
喜气洋洋的棉袄,还镶着毛毛的领子,衬托出身材的娇小窈窕,虽然一头短发,但绝对是个年轻女子。
这样一行四个人,组合实在怪异,加上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红棉袄小姐被三个大男人团团围住,不知在谈论什么。小姐边说还边挥舞玉手,手势愈来愈大,比划着。站她对面那个嚼着槟榔的男人,也很激动的样子,粗着脖子好象在大声驳斥。
娇小女子毫无惧意,面对粗壮的男人,依然力争着,连坐在车里的项名海,都似乎可以感受到她辐射出的活力与自信。
这个感觉,怎么……好象有点熟悉?
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往前开,还是试着掉头的项名海,心底有个小小声音不断干扰他。
他们看起来像在吵架,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在讨论事情。
如果那些看来像流氓的男人,要对那孤身女子不轨呢?
可是,一个女生跟三个流氓一起到这荒郊野外,自己也太不小心了吧。
万一她是被迫的呢?
想着想着,一向果断的项名海居然也迟疑了。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又犹豫地把目光投向那诡异的四个人身上。
两个站在旁边的,闲闲抽起烟来。那个吃槟榔的又忿怒而激动地吐了口槟榔汁,继续夸张地挥着手,用力比划着一整片荒山,看起来很生气。
红棉袄小姐呢,则是把手臂盘在胸前,略抬下巴,偶尔还摇摇头……然后,似乎被旁边两支烟枪呛得难受,转头咳嗽。
她一转头,项名海就大吃一惊!
瞬间瞪大细长优美的眼,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
那张脸很眼熟。他绝对没有看错。
不就是……前一阵子才见过面的,何岱岚议员吗?
眼看那个流氓模样的男人愈来愈生气,还一手指着远方,另一只粗手抓住何岱岚的手臂,好象要拖着她走一样。见状,顷名海胸口一紧,完全没有时间细想,熄了火便开门下车。
“我不是不相信,可是……”
何岱岚徒劳的解释话声,在眼角余光瞄到趋近的身影时,戛然中止。
四个人都讶异地抬头望着来人--那名身材修长,面无表情的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岱岚诧异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那个嚼槟榔的兄弟上下打量一下西装熨贴整齐,堪称玉树临风,表情却很严肃的陌生男人,有点敌意地也问:“你哪位?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刚好路过,看到何小姐,来打个招呼。”项名海平稳地说,有神的眼睛直视着何岱岚。
没事吧?他的眼神在问。
这个男人的眼神会说话。他自己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思绪,让何岱岚忍不住想笑。她几乎可以确定项名海是不自觉的。
同时,她也被他淡然严肃的表情中,散发出的关心气氛给微微感动。
他……虽然像块石头,又冷又硬,可是……
“何小姐,妳朋友吗?”槟榔兄一问之下,看见何岱岚点头,本来斜斜瞄过来的不友善视线马上转变了。不但正眼相看,笑容满面,还转头斥责旁边的兄弟:“何小姐的朋友,还不招呼一下!站在那里干什么!”
一左一右两位长得也很“道上弟兄”模样的,闻言,赶快一个掏槟榔一个掏香烟,殷勤递到项名海面前。
项名海摇了摇头,被这样的转变弄得有点困惑,他又往何岱岚投去一眼。
何岱岚笑得正灿烂,脸蛋被棉袄一映衬,更是红扑扑的。她爽朗地对槟榔兄介绍:“王桑,这是正理的训导主任啦!”
“主任你好。”槟榔兄哈腰又握手,嗓门很大地称赞起来:“这么年轻就当训导主任喔?正理,好学校啊,好学校!主任过年出来玩啊?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么刚好!等一下要不要过去我的土鸡城喝一杯,就在前面不远而已!”
“人家项主任要开车,不能喝啦。”何岱岚笑着来拦,解救已经一头雾水的项主任。她看了看表,熟络地对槟榔兄说:“王桑,你的事情喔,我会帮你帮到底,你放心。不过我现在还要过去我们党书记那边,跟人家约四点,被你拉到这里来看地,都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再不去的话,党书记会去报警!”
“那……那叫阿城载妳下山好了,先带我们回去土鸡城,然后就回头送……”
“没关系,如果顺路的话,我搭项主任的便车好了。”何岱岚爽快地说,明亮的眼睛盯着还在状况外的项名海,微笑追问:“可以吗?项主任,你是要下山,往市区的方向,对吧?”
项名海点了点头。
“那好,那就这样,今天谢谢妳啊,一切就拜托了。”槟榔兄黝黑的脸上堆满殷切笑意,向何岱岚弯腰鞠躬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离开。
回到车上,两位兄弟俨如交通警察一样,帮忙指挥项名海倒车、回转。最后,三位黑道似的人物对着他们的车还猛挥手,很热情地送他们离开。
眼角余光不断感应到身旁女子微微的笑意,项名海一肚子疑问,还有满腔“莫名其妙”的感受,都不知从何说起。
“你怎么会刚好在这边啊?”还是何岱岚健谈,她本来就是自来熟的个性,老朋友似的开口就问:“是刚去玩回来吗?一个人爬山?真好兴致。”
“我不是……”话才出口,突然想到这样下去一定得承认自己迷路了,项名海赶快清清喉咙,转移话题:“妳才怎么会在那里?荒山野外的,还跟几个大男人一起,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妳怎么办?”
“哦!”原来那个好象要替天行道的表情是这样来的,何岱岚恍然大悟:“你以为他们是坏人?”
何岱岚已经噗哧一声笑出来了。不过项名海心情没有这么好,两道浓眉又蹙了起来,认真地训诫:“也许妳觉得很好笑。不过,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笑。一个单身女子,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项主任,你误会了。”何岱岚忍住笑,没有被他正经八百的训话给吓住。她对着一脸严肃,专注开车的男人解释:“那几位只是有点土地重划的事情要找我帮忙,问题已经拖好几年了,我之前一直抽不出时间,今天遇到了,就跟他们上山来看看。只是这样。王桑看起来很凶,可是是个老实人啦!我知道他的外表满容易让人误会,可是人真的满好的!”
项名海还是锁着眉。“我看你们好象在争吵。”
“啊,王桑就是这样,脾气有点急,嗓门又满大的。他那块地的问题有点棘手,我跟他解释,他听不太进去。”何岱岚轻松地说,随即熟练地指导项名海:“喂喂,先生,这里要转弯啊!你不是要下山吗?”
被她理所当然的指挥语气给弄得有点不高兴,项名海索性闭嘴。
“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搭便车。麻烦你了。”善于察言观色的何岱岚又补了一句,顺便附送一个愉悦的笑脸,才让项名海紧锁的眉放松了。
之后便是沉默。一路上两人都找不出什么话题继续闲聊,加上本来就不熟,项名海又不是多话的人,遂安静开车。
直到接近市区了,项名海才突然冒出一句沉冷问话:“党书记家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