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向阳精神科医院的院长赵向阳,抬抬脸上的黑框眼铙,对着面对他坐着的年轻人问。
封毅摘下墨镜,轻敲着院长的办公桌面,脸上挂着淡漠的神情:
“赵院长,我的确是有很大的问题,而且非你本人解决不可。”
“哦?”赵院长透过他的黑框眼镜,像雷达般仔细在封毅的脸上扫了扫后,带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对他说:“嗯……你心灵空虚,对不对?”
错愕在封毅的脸上一闪而逝,在社会上打滚多年,淬炼出他老练的谈判技巧,而取得意识或形势上的优势,是谈判成功的不二法门。但赵院长一语道破他心底最不愿承认、也最不欲人知的感觉,让他浑身犹如芒剌在背,所有的优势感也全消逝无踪。
他强作镇定地迎视着赵院长:“这不是我的问题所在。”
“不是吗?”赵院长扬了扬眉。
封毅避开赵院长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决定直接切入他的来意,不让赵院长再有过多探索他内心的机会。
“赵院长,我想——”
“年轻人,问题需要的是面对,而不是逃避。”赵院长打断封毅的话。“心灵的空虚,不是依靠外在物质所能填补的,一味地封锁自己、盲目地追求外在物质,对你并没有半点好处。与其将心力放在不顶得多谈的事情上,你倒不如多听听心底深处所呐喊的声音,它会告诉你,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封毅凝眉盯住赵院长,他深信自己的确听见赵院长职业化口吻之外的弦外之音。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既然你挂号求诊,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为何而来?”
赵院长笑得很诡异,也很装优。
“我相信你一定觉得自己十分正常,并不需要来精神科医院就诊,但就精神疾病的广大领域来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精神上的问题。所以说,你的问题说严重,像你这样活在这个社会的人也不少;若说不严重,它又确实影响到你的人生观。但你需要的是‘可不必药’的心理医师,而不是我这个‘非药不可’的精神科医师能解决的。”
非药不可?意思是绝不搬迁,非要留在此地?姜果然是老的辣!
明知道赵院长在装优,但他始终在词上一语双关,让居于下风的封毅无力夺回话题的主控权。他恼怒地索性跟着大打哑谜:
“我想赵院长不是无力解决,而是不肯解决吧?”
“不、不、不……”赵院长摇头连连:“我说过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解决。”
封毅冷笑一声:“就赵院长的意思,这问题的解决方式是我说了就算?”
“不、不、不……”赵院长又摇头,凝起脸色一字一句、严词厉色地看着他说:“我说过,问题是要面对而不是逃避,你不能再以工作成就来试图弥补你心灵上的空虚感。暂时忘掉你的工作,听听自己心底深处的声音,只有它才会告诉你,什么才是你现在真正该去做的事。”
赵院长的这一席话像是具有催眠效力般,让封毅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当中。
正视心底深处的呐喊?它在呐喊着什么?
没错,长久以来,他的确是感到自己的生命中仿佛失落了些什么。尤其是那个夜里,一个失恋
了的天使,像一道朝阳般降临他身边,给了他一夜的温暖和好眠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后,这种强烈的失落心情和他失眠的情况更是愈显得严重。
他不断地以工作、工作、工作来让自己忘记那种莫名的失落感,但只要一有空闲,特别是极度忙碌后的空闲时刻,反而令他更觉空洞,反而令他更是不由自主地想念起那能带给他安眠的阳光天使。
为了什么?是他真的不再能安于黑夜和阴暗,渴望超阳光和天堂来了吗?
“想通了没有?”赵院长拍了拍他的肩头:“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追求你要的东西,知道自己该放下哪些不必要的东西吗?”
封毅看着赵院长仍不作声,但他心头一片混乱,因为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如此的失去主张,他不知道什么才是他该追求的,又有什么才是他该放下的!
赵院长从封毅一进门,再加上他的姓名,就已经知道他今日是所为何来;但他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有着极强的自我防备心和极重的生命失落感,因此他对他并不像其他来谈搬迁医院的人一样直接扫地出门!
他不但在言词上让这个年轻人提不出他的来意,更试图从中点醒他封闭的心。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实在不该有那么多的失落和压抑!
“好了,”赵院长对封毅笑了笑:“你可以不用再来找我了。若你的想法不变,再多来几次也是一样的。”
从头到尾封毅都没有机会表达来意,却让这个老先生赤果果地剖尽他的心思,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调整自己的情绪,让心思重新回到他所来的目的上:
“我想我们还没谈到重点吧?”
赵院长伸出食指在封毅面前左右摇了摇:“刚才我们谈的都是重点,接下来你想谈的才不是重点。”
“赵院长,可是你刚才谈的那番话,对我来说都不是重点,现在我想谈的,对我来说才是重点!”玩文字游戏?他奉陪!“年轻人,从我口中,你不会听到你想要听的答案,不过如果你真的肯听听你自己心底的声音,你就会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些狗屁问题和那些狗屎答案!”
接着,赵院长以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声音是沉重而认真:
“年轻人,别再折磨你自己,放了你自己一马吧!否则你早晚真要到我这里来报到。”
封毅盯着赵院长不语。
谤据之前接触过赵院长的人所写的报告,封毅原以为自己会面对的是一个固执得像头驴子的老头子,但没想到外表严肃的赵院长,在谈话时却是个充满智慧又诙谐的慈蔼长者。虽然赵院长字字似针若箭,句句坎入他的胸口,但他却从中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关怀和撼动。
他难得地发自内心对赵院长笑着说:
“赵院长,和你谈话我觉得很愉快,你欢迎我再来找你谈谈吗?”
赵院长翻了翻眼:“花那么多无谓的时间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不如去找女朋友约会。”
“女朋友?”封毅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我工作时间都不够用,哪来的时间交女朋友?”
“就知道你是个工作狂。”赵院长略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在封毅病历上振笔疾书,在空荡荡的病历上头写下三个大字——工作狂!
“去交一个吧,有个女人在身边,就算埋头苦干也会觉得充实多了。”
老医师说得平淡,却在封毅的心头又投下一颗震撼弹。
有个女人在身边,埋头苦干也觉得充实?一张天使般的脸孔又悄悄地布满了他脑海。
“Miss周,还有没有病患?”赵院长没理会封毅的发呆,径自叫着护士准备送客。
听到叫唤,诊疗室的门随之被推开。
“院长,目前没有别的病患,下午也没有病患预约。”
这个甜甜的声音……封毅怔了怔,不是刚才引他进入诊疗室那个护士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好耳熟!
“Miss孟,怎么是你?Miss周呢?”
进门来的是住院部里最教赵院长赏识的护士孟洁,而不是他门诊部的护士周芸芸。
“院长,Miss周家中临时有急事,请我帮她代班……”孟洁如轻音乐般的话语,随着背对诊疗室门口的病人转过身来时戛然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