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跑开,一会儿后将手里那迭信放到她手上,端起空杯子进厨房去了。
吴顺童冷漠的将一张又一张的宴会邀请卡、生日邀请卡,开幕邀请卡等等丢进一旁的垃圾筒,眉也不皱一下。
直到一封没留地址的浅褐信封映入她眼中,信封上仅简单的写着“吴顺童小姐启”六个字。
小姐这两个字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有点想笑,不禁放下其他的信,将褐色信封前后翻看一遍。
除了“吴顺童小姐启”这六个字外再无其他,也没有寄件人地址。她用手指捻了捻,发现信封里有着厚度。
她拿起拆信刀割开信封口,将里头的纸张取出。
当看见那张画展宣传单上的标题时,她的面色顿时变得死灰,双手一颤,手里的信飘到地上。
罢走出厨房的何妈看见她犹如见鬼般的脸色,赶忙走过去。
“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她边蹲下拾起信纸及宣传单,边焦急的问道:
吴顺童失神的瞪着何妈手上的信,猛然一回神,飞快将信及宣传单自她手中抽走,起身踉跄又吃力的踩上楼梯,直到回到房间,反手将门锁上,坐到床上后,她才放任自己露出无措又无助的表情。
颤抖着双手,将那张宣传单在床上摊开,她无法自抑的浑身抖颤,目光紧盯着那令她心神俱失的标题:一代大师冯毅,冯顺平,冯巧芯,三代联展。
冯毅……她闭上眼睛,那段早已斑驳的过往迅速的倒流回脑海里,一幕幕的格放,一张在记忆里永远不老的忧郁脸孔清晰浮现。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早已消失不见了……那该死的男人!
两滴清泪滑下她青春不再的脸颊,她有些慌张的将宣传单上的泪水拭去。
原来他还记得她……原来他没忘记过她呵!
就像一个被囚锢许久的人,在绝望处见到生机般,她拿起那封像被重物压过,折线异常工整,纸面早已泛黄的信纸,揪着心小心翼翼的摊开来,屏气凝神,仔仔细细,不敢遗漏一字的读着。
这是个一直藏在栽心里的秘密,生命有多长,就藏多久。
一无所有的人对未来的一切总是不敢确定,唯一确定的,是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时,秘密随我入土之后,那如丝线般缠绕我一世的思念,不会断离,更不会随着我的身躯一起腐烂。
吴顺童,吴顺童,吴顺童……
妳,就是个秘密,秘密藏在我的心里,每想一回,心就抽一下。
我常想着妳现在如何了?是否幸福?那青春晶亮的眸子里,在望着我时总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爱慕,是否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淡、消失?
妳天生就是要来魅惑我的,我克制得辛苦,却又自私的不愿让妳自视线中离开。
还记得妳的父亲带着妳来找我学画的那天,天气就像现在一样闷热,热到似乎连费心添上的油彩都会自画布上滴落,但妳站在那里张着大眼睛浅浅笑着,像股凉爽的清风,轻轻吹进了我心里,吹皱心湖的水,吹响心里的那根老弦。
若知道当时收了妳这个学生,会造成我往俊一辈子的思念,我还会收吗?这个问题在夜深人静,在失神遥想时,总会不经意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会吧。有时候会是这个答案。
不会。当我看着可爱的孙女时,是这个答案。
她小名巧巧,有着与妳同样精致秀巧的五官,十分可爱,我用剩余的生命宠爱她,教她我们共有的语言,绘画。
她跟妳一样,都是有天分的孩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活着看她开画辰,就像活着再见妳一面般的渴望。
但我心里明白不可能,自从那年的凌晨,我放火烧了那间小屋时,曾誓言将这又痴又悲的缘分烧成灰烬。
原打算断得彻底的,但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是冲进去把这幅画给救了出来。
一如对待有妳的记忆,我把画尘封起来,不再去看一眼,假装没事的重新回到故乡,开启另一段新生活。在娶妻生子的同时,我知道妳也嫁人了,生了小孩,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这般幻想着,但诚实却卑劣的自己,却也同样期盼妳与我同样受着苦,思念与爱别离的苦。
有时会想到那天妳的天真。
当妳娇憨的问我要不要妳,会不会去向妳爸提亲时的天真!
妳毕竟还是太小呵!没有门当户对的观念,不懂人情世故。若妳父亲没有警告过我碰了他的宝贝女儿会有的后果,若妳没有早被许配给江家独子,若我没有未婚妻,若我没有理想……相信我,我会不顾一切的将妳带走。
可惜我太理智,理智到明白自己若真的这样做了,或许妳会因我的强势而感到短暂的快乐,但当妳知道除了爱情,我便再也无法给妳什么时,妳会恨我,恨我为何当时要那么做。
让妳一开始便恨我,总是好的。
三十年过去了,虽然已经不再听闻妳四处探寻我的下落,但妳那份执拗,爱恨浓烈得仍令我心惊。
如果只是我只身一人,我会勇敢的站在妳面前,任妳千刀万剐而不喊一声,因为这是我诱妳献出纯洁之身后,又弃妳而去所该承受的惩罚。
但如今我有妻子、孩子,更有位天使般的可爱孙女,他们不该代我受过,而我知道,敢爱敢恨的妳是不会理会这些的,于是我只好躲开妳,远远的。
人生总是要有遗憾才会美丽,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着自己为妳而画的美丽,当所有思念愁绪付予纸上,我会再度将妳尘封,一如对妳的爱情。
吴顺童,吴顺童,吴顺童……我惊鸿一瞥却烙印一生的爱。
让我来生还妳,
冯毅绝笔
信纸自吴顺童手里掉落到地板上。
坐在床缘的纤瘦身躯晃了晃,也跟着信纸滑向冰凉的地板。
就算失去了意识,紧闭的双眼仍汩汩的流着泪水,像要将这纠缠半生的爱怨情仇一次流尽般。
“信?什么信?”冯巧芯心不在焉的问,忙着整理会场。
在江达开的命令下,她乖乖的待在朴家足不出户三天,待肿得像个小笼包的额头,及散布着小瘀青的脸蛋恢复,不会吓到无辜民众后,她才来到画廊帮忙展览的事。
自从那天江达开在他办公室里向她求婚后,她的情绪便一直处在极度高昂中,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般艳阳高照。
现在的她,开心得像脚一蹬就能飞上天去。
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关于江达开的女乃女乃了。每当她问起时,他总是语带保留,显然女乃女乃的态度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
要是她有那个胆子的话,她会亲自到江家豪宅去拜访江女乃女乃,可惜她虽属龙,但却胆小如鼠,所以只能窝囊的躲在江达开的背后,狐独的品尝那令人不安的小幸福。
说来画廊帮忙,其实她也没帮到什么,主要是因为顾节风举办画展的经验太过丰富,这次办的又是崇敬已久的冯毅大师的作品,更是加倍尽心尽力,每一个小环节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所以冯巧芯只能做些擦擦桌子、搬搬椅子的小事。
离开展日愈近,她就愈紧张,也更加吃不下睡不着,让她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放轻松一些,不过徒劳无功,反而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妳爷爷藏在那幅画里的信,”朴新春拿着抹布的手,朝墙上那一排画里的其中一幅指去。
冯巧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望。“那幅『未完的画』?”她瞠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