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记得他在被她赶走前,还一直不断回头望着她,像仍有很多话没对她说完似。但因她着实太害怕了,害怕自个儿稍不留神便会听到一些关于承诺、喜欢,或真心这类的字眼,所以根本不敢让他留下来。
那些东西,她怕……收不下,也给不了。
她是凤爱,这名字早在出世时就已许了对象,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记得。
正因为如此,对于自己此刻面对他所产生的那些反常,才更惶恐。
她的心不该跳得这般狂烈的,是不是?
她掴了他巴掌的手不该这样颤抖不休的,是不是?
她愤然赶走他之后,不该还记挂着他那张错愕、失望的表情的,是不是?
“为……为什么?”她哑声又问,这回倒像是问自己。
“爱主子,入夜了,怎还不就寝?”
苏流三提着油灯在做睡前例行的巡视,见主子房里的灯未熄,才敲门进来关心一下。
凤爱仰起头,望住房门外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脆弱,与平日的张扬神采很不一样。
“小三子,这夜晚是不是很快就会过去了?”她问。
“啊?很快过去?”
“明儿个我一定会恢复,这些……会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对不对?”
“爱……爱主子?”不对劲,主子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憔悴。
她轻叹了口气,揉揉眼,“放心,我没事,你下去歇着吧!”
苏流三踌躇了片刻,思忖着此刻要不要守在主子身旁就近伺候?但瞧主子已自动躺回床榻上,他悬着的心也就搁回了一大半。
忽地,就在他要掩门离去的那瞬间……
“小三子!”凤爱又唤他。
“是,小三子在。”
“那双刀……你收妥了没?”
小三子反应机灵,马上就知道主子问的是哪件事儿。“回禀主子,小三子早依照您的吩咐,将那天被扔在墙边的“图双刀』给捡回来,已好生收妥了。”
“喔,收好了是吗?”她喃喃道。
苏流三点点头。
那日,凤爱虽当众赏了柳蟠龙一巴掌,羞愤地将那“谢礼”给摔在墙边视作废物,可事后,她却又私底下嘱咐他去把那双刀给捡回来悄悄收好。
“是,小三子将它们搁在--”
“不,还是别说,别让我知道它在哪里!”凤爱掀开帐幔,急急阻止,“答应我,千万不要让我知道。”
苏流三愣住了,满脸狐疑。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今儿个晚上,爱主子实在太古怪了呀!
客栈里,一阵踉跄且不协调的脚步声响起。
“嗝……没醉,没醉。”
“柳大当家您好走,小……小心哪!”客栈掌柜简直伺候到了家,刚刚不仅亲自斟酒作陪,这会儿还亦步亦趋地准备将他的“大金主”给送进上房。
“啐!别……别搀……我,我还清醒得很,没……没有醉……”柳蟠龙伸出食指,在掌柜的鼻子前左右摇晃。
“是是是,小的明白,您没醉。”客栈掌柜附和道。好啦好啦,人家出钱的是大爷,说啥都对,那就当他自个儿闲着没事喜欢“护送”啰!
房门一推,迎上了一脸的冷冽气息……
“哎呀,这么冷,”掌柜的忍不住打了记哆嗦,本想入内替柳蟠龙点灯,“让小的先替您进去--”
他话还未讲完呢,便连人带声被柳蟠龙给一脚踹出了门外。
“砰”的一响,房门重重阖上,廊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柳蟠龙步履蹒跚,歪歪斜斜的身影在黑暗中兀自模索。
“啰唆!瞧不起人哪!都说了没醉没醉,还一个劲儿的在那穷蘑菇,当本当家真醉得认不清方向了吗?”
他嘴里忍不住咒骂,身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记哆嗦。
喔……这房里还真他妈的冷!
踱近床铺,他二话不说连鞋也懒得月兑了,酒意加睡意双重压境,一卧--
“哇!老天喂!这是捞什子鬼床铺啊!”他弹跳而起,浑身上下被那床底的寒气给冻得直打摆子。
气煞他也!今儿个简直做什么都不顺!
“妈的!这客栈掌柜收了本当家那么多银子,还想存心冻死我不成?非去扭断他的脖子不可!”
他又气又恼,模索着要走出房去找掌柜的算帐。
“清醒啦,还以为你还要醉更久咧!”忽地,黑暗里响起了某人的声音。
柳蟠龙左顾右盼,循着出声的方向搜寻。
咦?这声音还真有点熟。
“不会吧?难不成是……”
“嘿嘿嘿……”奸笑声从柳蟠龙耳畔响起,紧接着,一盏油灯倏地打亮,照亮了他的后脑勺,以及整间上房。“别冤枉人家掌柜了,他再贪财也没那个胆子敢整柳大当家。”载泓那张爱笑的脸出现在柳蟠龙的背后,他微勾的唇角泛着一丝掩不住的捉弄味道。“不好意思呀,师兄,您猜得没错,就是我。”
柳蟠龙连忙回头,转身,定神。
“噢,真的……真的是你……”
载泓投以询问的眼光,“怎么样?我专程差人从我家冰窖挑出来的冰床可好睡不?有没有提神醒脑的功用?别跟我说没有,瞧师兄冷得都快站不住了呢!来来来,快到师弟我的臂弯里来。”
“嗟,你做啥这样子整人哪?”柳蟠龙不服气地挺起胸膛顶回去。
“那你为何故意瞒着我?人都到了天津,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
“那……那是因为……”柳蟠龙吞吞吐吐,就瞧他摩拳又擦掌,呃,不是要揍人,只不过取暖罢了!
泓贝勒愈瞧愈有趣,忽然抓住柳蟠龙,先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再故意整人似的把他原地转了好几圈。
“啧啧啧,不对哟,好象有啥事情发生啰!I
“你甭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什么事情啦!”柳蟠龙将目光撇到一旁,因为向来直肠直性,不擅扯谎,逭下子突然要他隐瞒,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家泓贝勒又岂是个容易上当的傻瓜?
“咳咳,我听说,那利滚利大钱庄今儿个被一个流氓给闹过了是呗?”泓贝勒的确聪明,索性艮驱直入,直接破题,诱他亲口说出真相。
“别提了,一讲到这个我就一肚子气!”
“怎么?怕那色胚流氓跟你抢心上人呀!”
“他敢!看我下回再碰到他,不把那家伙给大卸八块我就不叫柳蟠龙!”
“哎呀呀,别这么气嘛,说不定人家只是瞧你的姑娘娇俏,一时兴起,随便玩玩罢啦!”
“随便玩玩……我的姑娘岂是别的男人可以随便玩玩的?要真是这样,他就算被我痛宰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
柳蟠龙一古脑道出了他的愤怒,和对凤爱的爱意,压根没发觉自己今晚才刚和载泓碰面,他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流氓跟心上人的事情。
载泓眉头轻蹙,轻抚上自个儿俊美的脸庞,想象着被面前这铁血莽汉给痛宰一千次、一万次的惨状……
呵呵,幸好只是想象而已,现实中肯定不会被他活逮到。
“既然你知道要英雄救美,那到底有没有乘这个机会跟人家表白呢?”笨,这才是重点,才是他今晚跑来这儿“堵人”最想知道的一则内幕消息。
“唉……”柳蟠龙一叹。
“不会吧?你还没告诉她你喜欢她?”载泓嚷道,枉费他还花力气扮流氓帮他一把了耶!
柳蟠龙摇摇头,沮丧地把头垂下,一板一眼认真说道:“我是没说喜欢她,可我告诉她,她是我摆在心头上的姑娘呀,说我会很嫉妒,因为她说我若不认赔钱庄的那些损失,她……就去找那个坏流氓要,我……我一着急、心一慌,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