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什么?”
“感情……好比我陪着你,令你开心,让你想到我,就是感情了。”
“是吗?”他看着她,很专注地看她,他曾经笃定迟早要忘记的一个人,他突然好想将她记住。
“我会想到你,在我心中,你比花儿还重要。”他很慎重地告诉她。慎重到令她几乎有想落泪的冲动,她对他的思慕其实既痛苦又甜蜜,她真正想要的,岂只是他会想到她而已?
可是又能怎么样?
她在痛苦与快乐的边缘游走着,与他一同走在这条山径、一起度过每一天晨昏,难道还不够吗?
为何恋上一个人,就会愈来愈贪心?
“小那,妳的眼睛又要出水了。”他知道出水代表人的眼泪,人快乐的时候哭、悲伤的时候也哭,所有的眼泪都只有一种味道,心情却不太一样。
“我哪有!”她吐着舌头对他说:“我的眼睛本来就水汪汪的。”
“那倒是。”他点点头。虽然感觉她在逞强,说的并不是实话,但他却不想拆穿她,因为怕她真的流泪,会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他是几时开始在意起她的眼泪的,也许是那一天他去找大蛇时,她哭得眼睛肿得像馒头的那一天开始吧?
“还没看见你说的小舟呢?”她眨眨眼,眼里的雾气固执地徘徊不去,她好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喜欢到心一直在痛。
这样的疼痛,一定会痛一辈子的!
“啊……”他楞了一下,才说:“大概在前面一点,就快到了。”
他们才往前走没多久,果然看见平静的溪流里横卧着一叶扁舟。
“真的耶!”她惊讶地说。“谁的小舟啊?”
“我……的。”他硬生生地把“变”这个字吞下去。
“你的?”她怀疑地看着他。“不是吧?”
“我发现自然就是我的。”
“那我发现你你不就是我的!”她一时嘴快说出来,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瞧,这可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是我先发现你的。”他却说。
“你乱讲!”
“我从来不说谎。”
“你……”她不会说他不解风情,只是……唉!
“我涉水过去把舟划过来。”他哪里会注意到她密得像蜘蛛网一样的心结,径自涉过尚未及膝的水,走到小舟的位置,双手抡起桨来,有模有样地向她划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小舟,看着他将小舟慢慢地划到水较深的溪流中央。
“这儿水深,当心啊!”
“放心,不会跌下去的。”
他把桨放在小舟上,笑着对她说:“你跟我说那首窈窕淑女的诗,我念着念着就想来河里泛舟,想要优闲的躺在上头,让美丽的少女,轻轻地哼着小曲儿,执着香扇,为我搧去暑气。”
“你想得美喔!哪来美丽的少女啊?”
“妳啊!”
“哪是啊……”她的脸红了又红,打小到大,根本没听人称赞过自己美丽,他怎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我才不是……”
“我觉得小那你很美丽,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
“你又见过几位姑娘了?”她淡淡地说:“等你眼界大了,就知道自己错了。”
淡淡的,心里又是喜、又是忧。
“我才不会犯错!”他说着便要躺下,忽然嘴里又说:“可以躺在你的腿上吗?”
她把双腿并拢伸直,让他的头可以躺下,他一睡起码一、二个时辰,等他起来,她的腿大概会麻得比石头还要没感觉,可她心甘情愿。
“就跟我想的一样舒服。”他满意地闭上眼睛。
“阿爹要你念书,你光是图享乐。”她轻声笑。
她的笑声很好听,让他听了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心想,理那童大夫呢!嘴里却说:“赶明儿再给他背一首新的诗,他就会高兴了,就背……就背他老朋友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给他听好了。”
她笑了一下,说道:“你的记忆力挺好的,听过一次就记得了,不过就算你背这首诗给他听,他也不见得会很高兴;而且,李白真的不是阿爹的老朋友,我肯定阿爹没有见过他。”
“是吗?”他狐疑地应道。童大夫还真是一个很难讨好的老头子,不过话说回来,他讨好他做什么?
“我教你别首难一点的,背起来有成就些。”
“好……呵……”他很故意地打了一个呵欠。“等我醒来再说好了。”
“好啊,我会等你醒来的。”
“那……你唱曲儿给我听。”
“从前你睡在地上,后来你睡阿爹的摇椅、树上的吊床、河里的扁舟,现在你还要听小曲儿?”
“是啊。”他合上眼,有一点高兴。“总是愈来愈舒服。”
“你要听什么曲儿?”她喜欢唱歌,不过总是自个儿独唱,曲高和寡,众弦俱寂。
“唱那划船时的倒搬桨。”
倒搬桨是当地姑娘们划船捕鱼时爱唱的歌,他倒知道。
“荞子开花满地白,河头姑娘好颜色,大小辟员我不爱,只爱本地庄稼客;生不丢来死不丢,抓把合饭放石头,冷饭放在石头上,冷饭发芽哥才丢;罢提罢提真罢提,臭花改名万寿菊,若有哪个跟着你,一年要蜕三层皮;送郎送到大树脚,大树叶子对对落,捡个叶子揩眼泪,揩揩眼泪各走各……”
她的歌声妩媚又婉转,就像水中随波起伏的海菜般轻柔飘扬;他静静地笑,沉沉地睡,不知梦中可有她?
第七章
小抽屉打开的声音……喀啦……小抽屉关上的声音……碰……纸摊开的声音……窸窸窣窣……纸被包起来的声音……
童大夫没有回头,继续检视着病人,心里却高兴极了。
“童大夫,您好福气,阿久哥跟着您没多久,就会帮您打理医务了。”
“哪里,还早呢!”
话虽如此,童大夫不禁既骄傲又纳闷地想:这怪异的阿久好像有一些特异的本事,跟他说过的话,只要他稍微用点心,便能分毫不差的记住。像他才刚教他认识药柜里所有的药草及药名,现在拿药单给他便不会包错,简直比小那还要厉害!小那当初学记药材的形状与名称,学秤剂量,一直学到可以包药,可是需要三年。
也许他是大智若愚也说不定,给他读个几年书,让他进京赶考,搞不好还能够上黄榜,做个状元、榜眼、探花之类的……
到时,小那可能就是大官夫人了!
不行!
童大夫很大力的摇摇头。求取宝名做什么?男人一旦功成名就,多会负心薄幸,尤其这小子比他想得还要机伶许多,放他上京,岂不像放出去的鸟,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赶明儿啊,看是要喝阿久哥和小那的喜酒了!我看他们俩,谁也离不开谁,八成好事近了。”
“别瞎说,他们就像兄妹一样。”
“没见过兄妹这么亲近的,童大夫,你不会舍不得请客吧?”
“看病就看病,为什么话这么多?”童大夫板起脸,病人立刻缩缩肩膀不敢再出声,童大夫每次只要讲输人家,就会用这一招。
看完病,吃过午食,他就邀阿久到竹林里散步。
那阿久原是不肯的,因为他吃饱了自然要睡,跟猪没什么两样,不过小那对他笑一笑,他就乖乖地跟在他的后头,走进了竹林里面。
一进竹林,童大夫就感慨万千,几乎流下老泪来。
苏东坡说得好,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啊!
他好想念肴肉、黄鱼、油鸡、红烧排骨啊!那些他昔日下酒的最佳良伴,自从阿久来了以后全都销声匿迹了,小那难道没看见他的腰围足足瘦了一大圈吗?
算了,那不是重点,只要小那能够快乐,他怎样委屈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