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我说,专心做个好妈妈、好妻子,不然没得谈了,晚上十点说的,半夜就有一个男人开车来载走她了。我想是我做人失败,好在她没带走意璇,不然我也不放过她。”
“你恨她吗?”
“也恨过,我觉得她不体谅我,我是在工作,又不是去花天酒地,她爱玩,我不干涉,可是怎么也不能把小孩子丢着不管,我只要想到就害怕,她走后,我请了两个保母专职照顾意璇。其实,我也有错,能拨出时间多陪陪她就好了。”
“你现在有时间,没想过找她回来?”
“听说她人在美国,再婚了,好像嫁得不错,我不清楚,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你想不想她?”
“不想了,我干嘛想别人的老婆?她会想我吗?”
“原来你要人家想你,你才想她?”
“话不是这么说,只是对她感觉淡了,像朋友一样。”
“雅如说,你离过婚,所以不愿再结婚?”
“也不一定。”
“不一定什么?”
“那时没有合适的对象,才说不再结婚。”
“你现在有合适的对象吗?”
兰的话一说出口,立刻觉得很害羞,她怎么这样咄咄逼人?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对象、结不结婚,干她什么事?
他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就看着她,看得她局促了、心跳了,脸也红了。
她张开嘴,想要说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好不习惯,好不对劲!
可是话明明滚到喉咙,就是出不了嘴,脸上的火,直接烧进喉咙,乾得令她难受。
难受,可是又有一点高兴,高兴到好像唇角不自觉地要上扬,让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掩饰心中呼之欲出的情绪。
那是什么?
那有一点点知道、有一点点懵懂,说穿了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可是不说破,又仿佛没有什么的,是什么?
是情愫吗?
情愫长什么模样?
是这样既害羞又难受,心头涨得满满的,希望听他说出来,又不太好意思听见的东西吗?
头愈来愈低,手搁在桌上,忘了放哪里,突然地被覆盖住了,突然地麻麻的,被电到了,只轻轻地一下接触,就电到心里深处。
你干嘛?放开我啦……很微弱的挣扎,依然是滚到了舌尖,藏在了齿间。
说不出口啊!拒绝的、排斥的、矜持的,所有ㄍㄧㄥ的话,都不能说,因为唇角上扬的角度太大,一出声包准露了馅儿。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时刻?这时刻漫长到有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只有一眨眼。
她的心扑扑地跳,握住她的手也扑扑地跳,让她感觉他心跳得似乎和她一样快,可是,偷偷地抬眼看看覆住自己的手,偏偏又不动如山,那扑扑跳的,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他的声音有一丝紧张,还有好几丝笑意。
他在笑?敢笑!
她急速抬起头,想要反驳他,却望进他深深的眼里。
他的眼睛何时变得如此深邃?
他的表情何时变得如此认真?
他的笑意何时变得如此温柔?
这不知何时的改变让她忘了言语、该反驳什么,哪里想得到?
他的温柔像满溢的水,像汪洋、像风沙一样漫天席地而来,溺得她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好讨厌好讨厌!
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讨厌,他这样看着她,什么也不说,讨厌到了极点!
原本覆住她的手,又加了一点力量,很得寸进尺地直接包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牢牢地握住。
“兰,不要害羞。”
她才没有害羞呢!
“兰,你看我。”
不要不要才不要,她怕水,怕溺死,她还不会游泳。
“兰——”
不要再叫她了!
再用这么温柔甜腻的声音叫她,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像快乐的小雨点,滴答滴答的,没有办法停止,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
不断地冒出,又肉麻、又开心的,可怕的小鸡皮疙瘩!
第八章
兰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蓝易星放了员工一天假。
不是周休也非假日,为何可以不必上班?这样的疑问人人都有,可是放假谁不爱?
所有的员工都欣喜赚到一天莫名其妙的假,除了兰以外。
“你这样不好,公私不分。”
“你生日,我不放他们假,怎么陪你?”
兰看着他,有点无可奈何。
“天天陪,你不腻吗?”
“怎么会腻?”
蓝易星是巴不得黏在兰的身边,时时刻刻伴着她,感情这回事很奇妙,被追的就想逃,被逃的就想追。以前意璇的妈妈希望他能多一点时间陪她,他却忙着工作,现在兰一点也不黏人,他却甘愿待在她的身边。
也许是心境改变了,从前年轻,不想被说是子承父荫,一点作为也没有,所以工作占去生活多数的时间,可是妻子离开以后,自己年岁渐长,该有的东西都有了,反而开始渴望起平凡的家庭生活。
苞兰在一起,想要成家的念头一直冒出来,想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能够拥抱着她入眠;清晨时看见她熟睡的脸,再轻轻地唤醒她开始一天的生活。
这种念头!想着也能过乾瘾。
“你想要什么?”他知道兰的生活过得很简单,一个三尺的衣橱始终都装不满,一个女孩子家,除了上班的休闲鞋跟布鞋,就只有室内跟室外的两双拖鞋,不要说什么名牌的奢侈品,就连一点装饰的东西也没有。
除了小芳送她的项练!
他盯着她脖子上闪着微光的小钻石,心里感到有一丝忌妒,她从来不收他送的东西,却把小芳送的寒酸钻石视若珍宝。
“不必了,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从前只有小芳记得,年年送她礼物,在生命的前二十年,小芳是她最重要的人;以后,最重要的,是否会变成眼前的人?
她也不知道。
她其实很喜欢蓝易星,可是她没有办法想象妈妈爱爸爸,或是小芳跟罗致昊那样刻骨的爱。
刻骨,一定很疼痛。
她不怕痛,怕的是像妈妈跟小芳经历过的悲伤,自己是否可以承受?
她很喜欢蓝易星,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很依赖他,在爸爸过世那一晚,也为他流过眼泪。
她从小到大,没有渴望过什么,一旦拥有了,就会怕失去;她不怕疼痛,其实是害怕失去的感觉。
在窗口看着阿荣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日本人载着妈妈离去的时候;在车站月台告别姑姑的时候;还有女乃女乃闭上眼,被放进棺材里打钉子的时候……
那一种微妙的疼痛,落在她的心里像涟漪一样,愈扩愈大,像散弹打进她的胸口,从背后看起来已经是满片的伤。
她没有办法像小芳一样,在失去罗致昊的时候,可以哭喊出内心的伤痛。她心里的疼痛,像被皮肤包住的脓疡,怎么擦药也好不了。
如果自己很喜欢、很喜欢蓝易星,等到失去他的时候,一定会比从前的伤痛还要更伤痛。
她还能不能再失去更多?
所以即使自己已经很喜欢他了,她也不能很放心地爱他,她要悄悄地,将他放进自己的心里,藏在很深的地方。
蓝易星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觉得兰对他总有些冷淡,若即若离,一点都没有办法知道她想要什么,或不想要什么。
他也不晓得出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耐心,去陪伴、去担忧、去揣测、去爱她。
如果她有小芳一半的伶牙例齿,他或许就可以了解她在想什么,可是她偏偏没有,让他又无奈、又害怕、又懵懂。
他把她揽近胸日,好言好语地:“不管你以前有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我就是要把它当一回事,对我来说,你的生日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喜事,这日子比什么国庆日都要重要,为什么我不能放公司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