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追逃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孟羿珣明显体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猫腰钻进了一个山洞里,再从山洞的另一边冲出来之后,他的步子完全踉跄起来,忽然重心不稳地扑在了一处凹岩上,眼看身后的长剑便要刺透他的肩膀了——
只听“叮”的一声,猛然间横空出现一只手,两指一屈快若流星地弹在了剑身上。长剑顿时被荡偏,拿剑的黑衣人身子明显意外地侧过头,动作只顿了一顿,随即便跟后面赶来的这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边打边退,渐渐离开假山有了一段距离,侗紫述手脚发软地爬起来,深吸一口气,向着孟羿珣伏倒的地方猛冲了过去。
“皇上?孟羿珣?”她一边低唤,一边伸手焦急地扶起他,“你受伤了吗?”
孟羿珣一时说不出话,借着她的力量勉强半跪在地上,只是微微摆了摆手。
“我扶你到净室去?”她现在唯一能想到安全的地方,只有那里。
孟羿珣还是摆手,一手按着胸口不断地急喘着,一手指了指两个黑衣人打斗的方向。
“不走?我们就在这里?”
他垂下眼,点头。
片刻之后,他的呼吸终于稍稍缓了过来,用微颤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没关系了……你义父……完全能应付……”
“那是我义父?”
“嗯。”
“他……会武功?”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一眼,看那边两个人缠斗的样子,后来那个武功应该还不低。
“会……”
她在背后找了个干净的石头,扶着孟羿珣过去坐下来,夜色太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着他异常急促的呼吸,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惊。
“你还好吗?”她本能地就去探他的腕脉,手指扣上去之后,脉搏的跳动就跟他的呼吸一样快得惊人,“你不能这样坐着……来,起来,我扶着你慢慢地走……等缓过来一点才能坐下。”这是以前在家时无意中学来的。
孟羿珣似乎也知道这一点,配合地扶住假山挣扎着站起来,在她的扶持下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那边的打斗不知何时就悄然结束了。救了孟羿珣那个身材稍胖的黑衣人把剑收在身后,走过来揭起黑巾单膝跪地行了了礼,果然是萧大安,倒是先前刺杀孟羿珣那个人已经伏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动静,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那个人要怎么办?”侗紫述惊魂未定。如果就任他躺在这里,明早会有麻烦吧?
“死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处理,你不用管。”萧大安说这句话的语气极淡,好像他刚才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鸡。
侗紫述瞬间莫名地有些发冷,觉得这个认识三年的义父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但她也更清楚,方才那个黑衣人是真的想要孟羿珣的命。杀人者人恒杀之,萧大安并没有做错什么。
萧大安的目光落回了孟羿珣脸上,“皇上受伤了?”他显然能在黑暗中视物,皱着眉问了和侗紫述一样的问题。
“没有……”孟羿珣勉强扯出笑容,调侃地自嘲,“只是逃命逃得太急了……说不定不用他来杀,就这么追下去,我就先被累死了。”
“那个黑衣人是什么人?太后派来的?你今天不是说太后不会杀你吗?”两个人扶着孟羿珣慢慢地往前走,侗紫述现在最急于想搞清楚的是这个问题。
“不是太后的人……”孟羿珣低咳了两声轻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今天抱着岑儿来的那位吧……太后知道现在还不能杀我,不代表她身边的人都知道……”
侗紫述回想起今天那位禁军统领倨傲的态度,默认了这种最大的可能性。
萧大安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突然很正经地道:“皇上,你还是跟我学些防身的功夫吧,否则再有这种情况发生怎么办?”
“你饶了我吧……我哪有那个天分和时间。”孟羿珣无力地告饶。
“我家开药铺的,以前在家我祖父每天早上都要练一套五禽戏,用来强身健体的,七十几岁了还能健步如飞。过几天我教你那个,在净室里就行,至少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被人追得这么狼狈。”侗紫述根本不问他的意见,直接替他决定了下来,那坚定的态度倒是让旁边的萧大安很是吃了一惊。
他看看自家皇上,又看看自家干女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借着夜幕的掩护,意味深长地低笑了一声。
侗紫述扶着孟羿珣回到寝室之后,灯光下看来,那脸色果然惨白得有几分吓人,侗紫述又把了把他的腕脉,确定已经没有刚才跳得那么快了,才敢让他躺到床上。
他们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萧大安就已经退走了,走之前再三叮嘱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照顾好孟羿珣就行了。
红绡仍然不见人影,看来她多半也认为是太后要杀孟羿珣,今晚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侗紫述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放心孟羿珣,决定留下来陪着他。结果半夜时分,月兑力般昏睡在床上的孟羿珣竟然就烧了起来,发热并不厉害,但神志却不清醒,随便她怎么叫也没有任何反应。
侗紫述守在床边越守越心惊,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太医,更不知道自己如果离开他,还会不会突然又发生别的状况。
打了一盆水来沾湿了锦帕敷在他额头上,即使发着烧,他的脸色也没能好看多少。她心里暗暗地心疼与叹息,似乎多年的囚禁与劳心,真的让他的身体远不如常人,今夜这一番追逃已经超出他所能负荷的极限了。
这一国之君啊……怎么可以变得这么脆弱?他不是应该永远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云淡风轻地噎得她哑口无言的吗?
第6章(2)
换了几次帕子之后,情况仍没有什么好转,侗紫述终于彻底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了很多圈,思考着应该去向谁求救——萧大安刚走,而且他的身份只适合在暗中伸手,不能站到明处,否则他就危险了。去找沐宵殿的其他人,倒是可以立即替孟羿珣招来御医,但太后绝对不可能容忍任何心向着孟羿珣的人,她这一找,却又把自己放进了危险里。
想来想去,脑子反而渐渐清楚了,最后她一咬牙,直接向着东边偏殿的一处奔了过去。
在那间屋子的房门外极轻地敲了敲,没听到回应的声音,她倒是低低地先开了口:“李总管,是我。”
棒了片刻,李成悦穿戴整齐地开了门,看不出是刚回来还是刚起来,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皇上在发热,可能需要御医。”她也定定看着李成悦的眼睛,悄声但清晰地说着。
李成悦关好门,一言不发地就当先朝孟羿珣的寝室走去,侗紫述紧追上两步。
他没有转头,只是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皇上的人?”
她竟然会跑来向他求救,除了这个,绝对没有别的解释。
侗紫述倒像一点也不惊讶他的问话,只是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我见过大鸦停在你的肩膀上。大鸦和阿乌不是普通的畜生,皇上进了密室用它们放哨,也用它们和我义父联络,它们绝不可能主动去亲近一个和皇上立场完全对立的人。”
他们的那些朝堂大局,她不懂,但是这些身边的细枝末节,她却看得很清楚。
“就凭这个?”李成悦讲话也和他的表情一样,声调永远是没有起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