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看过戏,就我凤家傻……”
也因此,她这位凤家唯一的女婴多年来身兼二职——凤家长子凤五,以及凤五的双生妹子凤璇舞,然后日日在家韬光养晦,没有要事绝不露面。
而一年之中,凤璇舞最痛恨的莫过於在这个时节出门。为怕暴露女儿身,她必须忍受酷热,在夏衣之内再著上一层厚衣,好让她的身形不至於太过单薄。而她更痛恨这个节日,因为这让她必须在大庭广众中露面,像个异物一样地受到人们好奇的指点及谈论。
但谁让她的三娘——十八年前的长安花魁,一直忘不了她年轻时曾有的峥嵘岁月,也拒绝不了老姐妹的盛情邀约,非得在每年的这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胁迫她为那群老姐妹捧场,好将“花魁”头衔永远留在老东家。
因此从三年前开始,她就成了“红袖巷”花魁的最高拥护者,也成了众人选择花魁的第一标的。因为无论“凤五”进入的是何处,就算只是个破落的小店,那个地方也能立刻成为最受人瞩目的焦点。
但她三娘做事也未免太不经大脑思考了,要知道,就算只有一个晚上、就算只有几个时辰,可万一让人看出了她的破绽,就算三娘上吊一百次,也挽救不了那即将造成的毁灭性恶果。
望著只剩十步远的楼阁,凤璇舞在心中又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强打起精神一步步地向前迈进。
“凤公子还是进了艳芳阁了!”一见到凤璇舞的目标已然明确,有人高声呼喊了起来,而更多的人当然是紧随在她的身后。
“凤公子,您可来了!”还未踏入“艳芳阁”,一个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妇人立即迎上前来作了个揖,脸上的笑容比四周的花朵还要灿烂。
“艳娘,你这礼就免了吧。”凤璇舞淡笑了笑,“啪”一声的打开摺扇,脚步停也没停的向内走去。
“这礼可不能省,要知道有您到我们这儿来,就算『红妆阁』财再大、气再粗,也比不上我们『艳芳阁』的一根柱子来得惹人注目!”艳娘斜望著对门的招牌轻哼一声后,又亲亲热热地紧跟住凤璇舞的脚步。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忙你的吧。”凤璇舞热门熟路的迳自往二楼走去,压根儿不管身后的吵杂。
“哪儿的话!您都来了,我还有什么好忙的!”艳娘心满意足的陪伴在凤璇舞身旁,并不忘挥著手中红帕为她扬凉。
“艳娘,你就别这么见外了,要谢就谢我三娘吧。”凤璇舞走到二楼包厢之中,一撩下摆,大剌剌的坐在栏旁,褐著扇子望向几乎快被人群挤满的“艳芳阁”一楼,“她可一直没忘记过你。”
“是啊,也亏得她还记得我们的姐妹之情……”回想起往事,艳娘感叹的拿出绢帕轻拭眼角。
就这样坐在二楼与艳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突然,一阵激烈吵闹声将凤璇舞的视线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凭什么就我不能进?”就见在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子的男人,穿著一身又破又烂的衣裳,昂首站立在人群中慢条斯理的说著,并且眼光一抬,一只手指指向了二楼的凤璇舞,“更况何他都能进,我为何不能进?”
“就你这德性也想看花魁?也想跟凤公子此?你也不先照照镜子,就算你不怕把你身上的臭气沾到我们的门板上,我们还怕你弄脏我们的招牌!”艳芳阁的打手一脸嫌恶的推著大胡子,“滚、滚、滚,别来瞎搅和!”
“我什么德性?”大胡子依然气定神闲的说著,并且直接将目光投向二楼的凤璇舞。
“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眼见围观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打手的眉毛竖了起来,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就往大胡子的领口揪去,霎时间,人声更为鼎沸,现场气氛却凝重了起来,争端似是一触即发。
“慢,让他进来吧。”一直在二楼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凤璇舞突然淡淡地开了口。她本来一点也不想搭理这档子闲事的,但当认出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后,她改变了主意。
因为她再不想有人借此生事,若那人前去通风报讯或过来推波助澜,那只会让事情愈演愈烈,如此一来,“艳芳阁”夺花魁的资格极有可能被取消,那她今天的搏命演出不就功亏一篑?她可不想几年前的事再度重演。
“这个……”闻言,艳娘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此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的走下楼去,“既然凤公子都开口了,就让他进来吧。”
听到这话,打手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大胡子的衣襟,然后让出通往角落的一条路让他进入,但谁知大胡子却不往那走,竟迳自朝二楼走去,并且老大不客气的一就坐在凤璇舞身旁。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凤璇舞皱起眉头望向来人,并轻扬摺扇,想将一股跟随男人而至的异味隔除在外。
“我有什么好客气的?这是选花魁,是人就能参加!更何况,连你都能进来的地方,凭什么我不能进?”看到凤璇舞的动作,大胡子本该收敛点的,但他似乎有意惹恼她,不但不坐远点,还故意抓抓头发、扬扬衣服,任身上的尘埃及气味在空气中飘散。
“我得罪过你?”眼神冷了起来,因为凤璇舞对此人带著讥刺的言语及无礼举止有些不耐烦了。
“没有!”大胡子咧嘴一笑,眼眸明亮得有如夜空繁星。
“我让你觉得不舒服?”凤璇舞眯起眼再道。
“没有!”大胡子依然笑著。
“既然没有,你话中处处带剌所为何来?”凤璇舞目光冷冽的望著他,“人都说礼尚往来,我处处以礼相待,为何你如此无礼相对?”
“以礼相待?你未免把人都看得太单纯了!”听到这话,大胡子竞哄笑出声,然后将脸凑到凤璇舞眼前,“若不是怕引发事端、殃及『艳芳阁』及你自己,我想你只会冷眼旁观到最后。你既非因尊重我这个人而出口相助,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对你的另有目的而心存感激?”
“你——”被大胡子的一席话气得差点拂袖而去,但凤璇舞勉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因为她的工作尚未完成,她不能走!所以她只得往旁坐过去一点,再不搭腔。
但在她的心底,却对这个男人的到来感到有些狐疑。他似是有意撩拨她的怒气,引发她的反感。但,为什么?他们既无瓜葛又无仇恨,他何致於此?
看到凤璇舞趋於静默,大胡子也识趣的不再开口,只是把脚跷到栏杆上,百无聊赖的暍起茶、嗑起瓜子,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终於在众人的期盼下,节目开始了,就见一个美艳的女子怀抱一把琵琶,风情万种的步上台前,先用勾魂的眼神掳获了全场的视线,才轻轻的落坐,手指轻捻,任优美的琵琶声在空气中缭绕。
木兰辞?!
才听不到两句,凤璇舞就皱起了眉,因为这是她三娘最擅长的曲目,但自从她出生后,就再也没人听三娘唱过。
这个中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其中“女扮男装”的情节就如同她的亲身写照:而她更明了,这其中的苦与难,绝不仅仅如曲中所唱,因为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慎,那后果根本就不堪设想……
“干嘛选这首……”凤璇舞忍不住地在心中喃喃。
“没错,根本是自曝其短。这曲儿她唱起来,根本及不上十八年前温惠娘万分之一的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