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多说,我不是在伤心感叹。我只是心疼你而已……”她的指尖掠过他的颊畔,“这么俊的一张脸,我却没办法一直看到老……”但随即,她又瞬间展颜而笑,眨眨眼,歪着头问他,“他真的青春不老吗?他有没有你长得好看?”
“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样子。”这就是慧娆,她永远很懂得怎样让自己活得更好。卫涵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轻轻笑笑,然后回答她这个孩子气十足的问题,“若是他进宫里来,只怕宴席散了之后就会被数不清的宫女们‘留步’到第二天早上了。如果我的气质算得上‘超凡月兑俗’,那他就是‘飘然若仙’了。有个女孩子,只看了他一眼,就像着了魔一样义无反顾地追随着他,甚至随时准备要为了他牺牲一切。”
“我又何尝不是只看了你一眼,就被你摄了心魂去?”她不服地反驳,也有些好笑。
他也跟着笑,惊起了廊外树丛间的萤火虫,闪动着一点一点的微光在他们眼前飞舞来去。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一起做的那首‘踏莎行’你写的最后两句,”她脸上的笑容最终还是淡了开去,变成了幽幽的平静,“兰亭今日锁清秋,明朝或是添新雪……那时候还觉得很得意。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在告诉我我们注定会有的结局……”
“慧娆,”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地问着,“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宁愿不要遇见我,不要这段注定的短暂吗?”
她笑笑,不置可否,“我从来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
“如果,我们连二十天都没有,只剩下这一晚呢?”他闭上眼,用更轻的声音,像是叹息了一声。
“是你……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交换这一晚。”她说。
“傻丫头……”他闭着眼抱紧她。
可是我,真的……只能给你这一晚了啊……
第10章(2)
次日是皇宫里的祭神大典。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的仪式。除了紫云净坛的所有弟子,整个皇宫里的人,上至太后皇上,下至宫女侍卫,都必须参加。往年开坛的都是国师天远,但今年天远不在,主持大典的人就变成了尘昊。
尘昊大约也是听到了卫涵病危的消息,一大清早没有先去“九霄天坛”,反而进宫来了。并且一来就直奔临风阁。
这一段日子的相处下来,这两个本该是敌非友的人之间渐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关系。
尘昊是世故的,习惯了冷眼看世间的。所以他冷冷地看着卫涵一步步地往前走,原本只想旁观。但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却往往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为卫涵做了很多事情了。
其实,他是羡慕卫涵的。羡慕他可以为了自己想到做的事,想要达成的目标而不顾一切。
那是他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拥有的,绚烂如烟花般尽情绽放生命的自由。
而对卫涵来说,尘昊是知道他的事最多的人。他知道尘昊并不是个恶人,只是跟在天远身边长大,看了太多的残酷,所以对这个世间充满了不信任而已。他做一切的事,都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真的想要去伤害什么人。
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尘昊也应该只是个普通人,过着普通而快乐的日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尘昊踏进临风阁的时候,看到的居然是卫涵和慧娆正坐在亭子里喁喁细语的样子。两个人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壶新茶两个茶杯,还有各色茶点,看起来简直是惬意极了。
尘昊忽然间觉得自己巴巴地冲进宫里来有点傻。
“你一大早就进宫来了,难道是知道我们这里有好茶,闻香而至的?”卫涵和慧娆对看一眼,然后由卫涵笑着道。
“我是听说某人昨晚病危,进宫来奔丧的。不过现在看情形,显然是误传。”尘昊远远地站在长廊另一端,不痛不痒地说着。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对卫涵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态。也许谈不上关心,但……至少是不希望他死的。
卫涵活得很挣扎、很辛苦、也很尽兴,很——精彩。
能看着这样的生命,也是一种寄托吧?
“我本来是要死的,不过和阎王爷打了个商量,所以还魂再回来玩两天。”卫涵依然招牌式地浅浅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坐下。
尘昊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还是慢慢走进了亭子里,“你们俩看起来兴致不错啊,今天要一起去祭神大典吗?”
“当然要。祭神大典所有人必须出席的。”慧娆理所当然地说,“更何况,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重要的事?”尘昊在卫涵身边坐下,看着他的脸,渐渐显出狐疑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手还是一把扣在了他的手腕上。“你——”一试之下,尘昊的手突然僵住了。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脉象很奇怪,像是……回光返照,是吗?”卫涵笑笑,抽回了手,“不用怀疑,就是。慧娆找来灵药帮我吊着命,药一停,我就差不多了。”
尘昊沉默了片刻,“你不该吃那个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看了卫涵很久,然后脸色慢慢又恢复了淡然。只是,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你不要拿这个脸对着我。我会解读成你舍不得我死。”卫涵替他倒了一杯茶,轻尘不惊地笑,眼底深处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狡黠,“你不是一直说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你也早知道我有这天的——不是吗?”
“我们的确,不是朋友。”尘昊端起杯子,看着氤氲而出的热气,幽幽地说,“只不过你死了,紫云净坛又会恢复以前的死寂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习惯。”
“大不了头七的时候你替我招招魂试试,没准儿我还能回来陪你玩玩。或者每年七月半的时候也行,多烧点纸钱给我,我就有盘缠回来见你了。”卫涵似乎把自己将要“死”这件事看作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替他建议着,“不行!”一旁的慧娆插进来,瞪着眼,“七月半你要回来陪我,不许把时间分给尘昊,我会吃醋的!”
“奇怪……”尘昊看着这两个人,突然有些无奈,也许……还有些伤感地笑出来,“人家临死之前留遗言都肝肠寸断依依不舍的,送终的人和要死的人都哭得一团糟。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我只觉得好笑?”
“因为我们都不喜欢眼泪,喜欢笑容。”卫涵在桌子下面握住慧娆的手,回过头看着她一笑。那笑容里盛着的是在尘世中相携走完了一生风雨,暮年执手相望的伴侣脸上才能有的那种温馨宁静,和……满足。
慧娆就这样醉在他的笑容里。很久很久之后,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勾起唇角,做了一个笑脸,但却有一滴泪,自眼眶里滑了出来。
“我今天才知道……”她抬手掩住脸,闭上眼把那个笑容保持住,“原来人幸福到极致的时候……也是会流泪的……”
“这一刻幸福过了就好。以后,无论我在与不在,即使成了鬼魂,我也会回来检查你究竟有没有照答应过我的事去做,记得吗?”他勾起她的下巴提醒她,难得有点霸道地问着,不许她逃避。
“记得。”泪还未干,她又看着他,像带着露水的美人蕉那样嫣然而笑了。在他面前,她的眼泪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难道你还指望我替你守一辈子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