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啊,真是可笑,永远也填不满自己无底洞般的。
“如果臣有办法让师父自己把国师的位子让出来,或者,让他永远也不能和我抢呢?”尘昊带着一点点的笑意,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上,那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狐狸咬断了鸡的喉咙,舌忝食第一口血的样子。
皇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又一次回到了龙椅上。
尘昊知道,这已经表示无声地应允了,“想必皇上也有所耳闻,十七公主很中意卫涵吧?甚至,公主会想要把他招为十七驸马。跟陛下开口大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龙椅上的人沉吟了一下,“说下去。”
“能激发一个想死的人的求生意志——无非是让他在这个世上有放不下的东西。而感情则绝对是最有效的方法。公主既然喜欢卫涵,不如就顺水推舟让他们成亲——以公主的慧质兰心和绝俗姿容,卫涵焉能不动心?两情相悦到难分难舍,公主和卫祺之中,卫涵的选择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朕不希望委屈了朕的十七公主。可是,你说的话朕也记住了。你先下去吧!”皇上再次沉吟了很久,最后站起身慢慢地往内殿走去了。
所以他和尘昊谁都没有看到,对方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唇边那极为相似的别有深意的笑容。
静静地站在卫涵房间的窗外,尘昊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了卫涵和慧娆很久。
卫涵倚在软榻上,淡淡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正在低声和慧娆说着什么。但这幅画面看在尘昊眼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看得见卫涵元神的溃散。
以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地溃散。
他真的可以撑到做完他要做的事情那天吗?尘昊不信地抬起手扶上了窗棂,不自知地由指尖发出了一道看不见的灵力,以减缓卫涵元神溃散的速度。
这个人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信念和意志力?以至于让他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仍然可以笑,可以浑若无事?
死也许并不可怕,但可怕的却是知道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却又无力挽回的那种无力。可是卫涵,却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对自己最残忍的选择。
当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其实并不仅仅是被卫涵激得失控而已。他在赌,赌卫涵的选择。他希望卫涵选择和慧娆成亲,借此来证明纵然这个看起来一尘不染的人,心里也是有着自私和阴暗的一面的;可同时,他却也希望卫涵真的能伟大一次给他看看,让他相信这世上真的还有真善美,还有所谓的“牺牲”。
所以当子岑大叫救人的时候,他冲进扫叶居的那一刻就知道卫涵选择了什么。他开始是不信,然后是错愕和震惊,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进宫,去皇上面前扮演了一只露出尾巴的狐狸,让皇上清楚地意识到了卫涵的重要性。
他在替卫涵铺路。直到做完了一切,他才发现,他是在替卫涵铺路。
他不会内疚。因为路是他指的,却是卫涵自己选择的。而且,他也不是会为了任何事而内疚的人。
但这小子……真的不要这么快就死了。
我猜,皇上立即就会把你调进宫去,放在他的身边。你自己保重吧,别不中用的死在了事情还没有做完的时候。
他用法力把这句话传到了卫涵的耳朵里。
卫涵抬起眼,看到了他站在窗外的身影,给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皇上认为,我是只有野心的狐狸。把你放在我这里,他会害怕我拿你来玩什么花样。现在形势紧迫,他玩不起。所以,他一定会选择把你放在宫里,放在他身边的。皇室的人,尤其是皇上,是永远不会完全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
如果皇上知道是你教我拿自己的命去要挟他的,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卫涵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这世人,敢不要命的人不多。你很有种,所以你是赢家。
尘昊最后看了他一眼,身形一晃,消失在了窗外。
第8章(1)
三日之后,宫里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皇上面前新添了一个御前侍卫。当然,皇上添侍卫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怪就怪在这位侍卫不但是皇上钦点的,而且还不和普通侍卫住在一起,被单独赐住在皇宫西面一座独立的院子——临风阁。并且,他还是带着一个小侍童住进去的。
这都只是台面上的消息。至于台面下的,稍稍消息灵通一点的人,甚至连消息根本不灵通的人都知道,这位曾经在御宴上露过面,也被不少王公大臣家的女眷追逐过的卫公子,多半真的会成为十七驸马了。
就连皇上都默许他住进了宫里了不是吗?
但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只给他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见过那位公子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俊美面孔,一身的温文气质,怎么看也和“侍卫”沾不上边吧?他的身份高一点才更能配得上公主不是吗?
而就在宫里宫外所有人猜测纷纷的时候,慧娆和卫涵却坐在刚收拾过的临风阁里试穿御前侍卫那套颇为麻烦的行头。慧娆没有问为什么卫涵会忽然成了皇上的御前侍卫,也懒得问。她只知道,往后的日子卫涵真的能和她朝夕相对了。“我在想,你穿起这身衣服一定很奇怪。赶鸭子上架——”慧娆在屏风前坐着,捂着嘴忍不住地笑。她实在不能想象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的卫涵穿上那身劲装之后不伦不类的样子。
“你不是早就猜出我会武吗?这身衣服我穿起来,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屏风后面的子岑正在帮卫涵更衣。两个人已经足足折腾了一炷香的时候,却还没见出来。
“公主,真的,我也觉得你看到公子的样子会吓一跳的。”子岑带着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是吗?好,我先做好准备,以免被笑死或吓死。”慧娆偏着头往屏风后面望了望。
“好了没有嘛!真的等得急死了啦!”连她身后的锦心也忍不住开始催了。
“好了,好了——”子岑哈哈一笑,终于率先走了出来,贼贼地冲她们眨眨眼,“做好准备,咱们的御前侍卫要出来了——”
丝毫不受他们亢奋情绪的影响,卫涵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缓缓地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当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张神态极为相似的朱唇微启的惊讶面孔。
“怎么了?难看到你们无法用语言形容了吗?”他挑着眉,脸上似笑非笑。
“不、不是……”锦心回过神来,舌头有点打结,“不是难看,是很好看……我的天,公子穿这身衣服居然也这么好看!”一只手有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卫涵从来没穿过这种薄甲劲装。这身衣服给他整个人添上了一股平时没有的英气,把眉宇间那一点点的苍白压得完全没有痕迹了。他顺手从桌上抄起了御侍的佩剑,剑刃在他指下滑开两寸,冷光映着他俊美的面孔一闪,居然像极了一位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
慧娆溢满赞叹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分毫,“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英气、文气、书卷气,各种有点矛盾的气质似乎在他身上都并存着,却又总是会在不同的情形下分别地展现出来。
不期然地想起了太医的话,他会死吗?看他拿着剑的样子,看他微笑的样子,她总是觉得,死亡应该是离他很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