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你知道吗?缘心坊刚开始的时候可是惨澹经营呢。”他不管她想不想听,一定要对她说。
梁秋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睛东飘西飘。
她不想再听他的故事。她有种预感,多知道他的过去,他们的关系似乎愈不能纯粹。
只是扪心自问,她现在这种精神上依赖他的情况,又能纯粹到哪里去呢?
“那段时间,我就是靠著来这里爬山砥砺自己。”他边说边看她,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
她仍然状似意兴阑珊,但其实心神已绕在他的话上。
他心知肚明,不等她的反应,淡淡笑说:“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牌楼,你不是念了那两副对联?每次遇到困难,看到那上面的句子,我就会想,我不能就这么被击倒,没有什么困难我突破不了。”
他的雄心壮志,她这么听来,倒觉得有趣。
如果真这么有效的话,那默背一次孟子的告子篇不就好了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想著想著,不觉嘴角弯了起来。
颜朗樵眼尖地看到她的笑,接著说:“当然啦!并不是只有这几段句子就能够对我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而是,在我从登山口──也就是起点,开始向这里──也就是终点迈进时,我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而这些什么造就什么样的我……”
“颜大哥,你在绕口令吗?”一直什么什么的,梁秋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耙耙头发,难得有些发窘地说:“我曾经说过,我不会为我那些过去感到后悔或遗憾,因为我所有过的经历累积成我现在的人生,我从我追寻的过程与结果中得到解放。”这些话是上次他曾对她说的。“而从起点到终点,我一步步地走著,曾经气喘如牛,曾经跌倒挫忻,曾经迷失茫然,但当我看到牌楼,看到那句‘为学硬汉而来,为做硬汉而去’。看到这座硬汉碑时,我很为自己骄傲,因为我做到了!我可以克服路上种种困难来到这里,那我也一样可以克服生活上遇到的困难。”
颜朗樵豪气干云,梁秋叶却默不作声。
她很佩服他的毅力,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他这样。至少,她就学不来。
比方说,她喜欢柯,却没办法对他说出她的心情。
她的情绪又低落了。颜朗樵在心里叹口气,试著再说些什么:“我从家里出走,经济方面就不再依靠家人。”
这不是废话吗?有人跟家里闹翻后,还跟家里拿钱吗?梁秋叶心里想。
啊!她不是故意要找颜大哥的碴,是心里莫名其妙就冒出这种声音,大概是因为颜大哥太宠她了,才让她这么肆无忌惮吧?
她很小心地掩饰心中的想法,不让他看透。虽然在他面前,这实在徒劳无功。
幸好,他的精神都放在往事的回忆上。
“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觉得家里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财富肮脏,我不屑用。但,很讽刺,我在十五岁时,就认知到这个事实,却一直到我有自力更生的能力才反抗。这期间,我仍然喝著家里的女乃水,无赖地当著我的大少爷,内心很矛盾地厌恶这样的我,但在现实上却不得不继续这样的生活。而更讽刺的是,独立之后,我开缘心坊的资金,有些是我那些好友们帮我筹措而来,但一半是我之前玩票性的投资获利,这些投资本金的来源,是我从家里拿到的零用钱。”
那时候,股市大红,除了股票,他还投资期货、债券等。毕竟是流著商人世家的血液,他对投资市场有非常敏锐的嗅觉,也因此赚了好大一笔。
也因为如此,他才敢大胆地跟家人绝裂。
说起来,他也满恶劣的嘛!对养育他成人的家庭如此无情。他实在不比他那些奸商长辈高尚,差别只在,他们算计的是外人,而他算计他们。
他自嘲地想著。
“再靠著我那票朋友的大力相助,喔,你上次看到的涂桑也在内。他们后来都成了缘心坊的股东,有的帮我筹募短缺的资金,有的则帮我找店面。你现在所看到的缘心坊店面,就是我朋友的亲戚因为要移民,才半卖半相送让给我的。”这店面座落在住宅区的巷子里,以做生意的观点来看,门庭有点冷清,还好紧邻著附近的商业区,那里有办公大楼跟商圈,客源不错,加上商圈有逐渐往他们巷子扩大的趋势,这可以从巷口已经有几家复合式餐饮店开幕得到验证。总体来讲,地点其实还不错,而且以他的有缘人原则,这样的地点正好。
梁秋叶终于忍不住开口:“店开在巷子里,生意会好吗?”她还是无法装作不闻不问。撇开跟颜大哥的纠葛,她对缘心坊这么美好的地方,的确好奇。
“别忘了我的生意原则,有缘即来,这样的地点正适合。而且那些股东们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得帮我宣传呢。”呵!她主动关心了!
见她疑惑,他解释道:“他们呀,向他们公司的公关部门游说,凡要送花就来找我,平常同事私人需要,他们也会牵线,所以我就有好多企业公司的订单了。”他笑,知道她在听,尽避她一直想装作冷漠疏离的模样。
她好奇疑惑又拼命掩饰的表情,好可爱!
他又说:“有了资金、店面跟通路之后,再来就是货源的问题。其实这在还没找到店面时就开始进行了,那时候很辛苦呢!我不想透过盘商,所以亲自一个个去拜访花农,请他们直接把花材批给我。”他的模样神采飞扬,让梁秋叶看了又一次炫了眼。
颜大哥很怀念那段日子吧?所以才会散发出这样的光采。
无论他在夕照下、花草间,或者沉浸在回忆中──即使回忆下全然是好的,他都是开朗美丽的。只有面对别扭的她,才会被她染了愁思。
唉!是她封闭的个性不好,可是颜大哥又何苦执著,为自己寻烦恼,不理她不就好了吗?
“大部份的花农都在中南部,所以我得南北奔波,但是这样辛苦很有代价,直接跟花农批货,可以节省很大一笔成本。啊!秋叶,我讲这些会不会很无聊啊?”他怎么不知不觉就讲到这些单调的事情呢?
梁秋叶心虚地撇开眼,很不想让他知道她很注意在听。“颜大哥,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无所谓,只当作听故事。”
好像有些自讨没趣,他耙耙头发继续说:“花农们也很精明,举一反三,他们自己也分别跟北部地区的花店接洽直接铺货的事,好几家的花店愿意跟他们合作,这样正好可以大大节省由南到北的运费支出。”这些东西好像真的很乏味呢!好不容易秋叶肯注意听他说话,他怎么尽讲这些东西呢?
不过,这些都是草创缘心坊时,他胼手胝足的经历,可是他的骄傲呀!所以,他才想跟她分享这段过程,迫不及待希望她知道他所有的事。
“店开张之后,没有多请什么人手,所以里里外外的大小琐事都由我自己包了。平常照顾花草、招呼客人倒还好,最辛苦的是,必须在凌晨四五点起床批货,花农都在这个时候送切花花材来;而且为了新鲜,必须每天送货。那段日子真的很辛苦啊,每天几乎睡不到六个钟头,从早上开门到晚上打烊都只有我一个人,又没有假日;想要指望那些股东,偏偏他们一个个碰上花草都笨手笨脚,我哪舍得花草被他们摧残!只有偶尔受不了的时候,才挂上公休的牌子,可能狠狠地狂睡一觉,再不然就是来这里爬山。”回想起来,能够捱过那段日子,自己都对自己感到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