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郭辉碰在一起。不知是老天有意,还是以往的惯性在作怪,我骑着那辆新车,和他并排慢悠悠的骑。单独在一起了,我们都有些不大自然,虽然都在竭力装得没事一样。我的车前轮总是碰他的轮子,真是讨厌极了。我低着头,不看他。只看见他蹬车的两只脚。他穿着一双咖啡色的旅游鞋,美国奈克名牌货。那双旅游鞋样子不错,他的一双脚真大……
“还在坚持跑步?”总得找点儿话。他的这双鞋,引出我的话题。
“跑!”
然后,便是沉默。似乎跑远了,听不到任何声响。
突然,他讲话了:“你新买的车?”“嗯!”不过,我立刻又说,“买了好些天了!”我也不知是干吗非得又补充上这么一句不可!
现在,写起日记来,我觉得真没劲,又觉得挺好玩的。
3月1日
今天下午放学,我故意晚走些,等了等郝丽萍。我想避开他。我不愿意再和他一起骑车走。我不能再让自己的心乱了!一切都已经过去!
可气的是郝丽萍,等了半天,她也没出校门。这个郝丽萍,我知道她在忙什么!
没等着郝丽萍,倒等到了“西铁城”。他走出校门一见我还愣愣地站着,就冲我喊:“路天琳,回家吗?咱们一路!”我们一路骑着车,一路听他海阔天空瞎扯。这学期一开学,班里男生兴起男子汉热,个个装束不凡,原先时兴的瓦尔特服过时了,都改穿新潮夹克衫和运动衣了。而且,一个个都脚穿旅游鞋,象郭辉那样坚持练长跑、洗冷水浴的人也渐多,“西铁城”便是其中一位。我开玩笑地说:“怎么?你们男生一个个都成了高仓健了?”他笑笑。“哪儿的话!”不过,我这话他听着怪高兴的。我好一阵子心里不住地乐!要是男的都成了高仓健,这个世界可真受不了!
3月8日
今天是星期六,下午班会上,黄老师真生气了。她先对着郭辉喊:“郭辉,你给我站起来!”
冰辉站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句,你的体育委员还打算不打算干?想好没有?”
冰辉答应得挺干脆:“想好了,我早对您说了。不干!”
黄老帅大概觉得自己太不冷静了吧?我还真没有见黄老师这样火过。郭辉的体育委员当得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干了?
黄老师压了压火,摆摆手,对郭辉说:“好,你先坐下!”然后,她对全班同学讲;“郭辉同学一开学就提出辞职。我说:‘你再考虑一下。让你当体育委员,是老师和同学对你的信任!’他说,‘我考虑过了,我下决心不当这个体育委员。’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学习,这学期是关键的最后一学期!’我批评他;‘你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学习成绩,而忽略了为同学服务。’他反批评我;‘我是为以后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没有科学知识,是一句空话!’我说:‘你讲得不对!你把科学绝对化,凌驾于一切之上了。人除了科学的追求之外,还得有思想、境界的追求!’他不服气,他认为我这是听惯的政治课的说教。我说:‘那好吧,你再认真考虑几天,然后答复我!’今天,他仍然坚持辞职。对郭辉这种错误,我不能姑息。不要以为你的学习在全班拔尖,老师就不能批评你!老师培养的学生不能只有科学知识的头脑,而没有为人民服务的红心!”
冰辉腾地站起来;“谁没有为人民服务的红心?”
黄老师的火又窜了上来:“你!”
“我?我从来不这样认为!”
“郭辉,你太狂妄了吧!你不要忘了,你在原来的学校就是和老师顶嘴,实在来不下去,你妈妈才把你调到我们这所学校里来的吧?”
冰辉不讲话了。
“一个人,学习好,学得再多知识,没有更高的追求,是没有用的。将来,他也要跌跟头!冰辉,你明白吗?今天,我对你不客气,当着全班同学批评你,是为了你好!我不能让这种只顾个人学习,不管集体的利己主义思想在班上冒头!冰辉,你要明白。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冰辉一拧脖子:“您说我为什么活着?”
“你不就是为了完成你父亲未完成的科学事业嘛!”
我没想到,黄老师会扯出他父亲。这不是捅他肺管子吗?
“错了!我是为我妈妈!”
他说完,哭了。我更没想到。连黄老师也被震惊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她宣布放学。不了了之。
说实在的,我的脑子有些糊涂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黄老师说得对,还是郭辉说得对!
3月11日
不管怎么说,郭辉的辞职在全班引起一场风波。郭辉的威信不是降了,相反倒高了。这真让黄老师气恼。全班许多同学都挺佩服郭辉敢于当面锣、对面鼓地当着老师面亮出自己的观点。一个体育委员,芝麻大的官有什么当头!纯粹是学校的一条狗,老师的“碎催”!又得干那些类似“象征性长跑”的活儿!没劲透顶!都高三了,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呀?留着点儿劲使在高考上?考不上大学,就是学校学生会主席也是白搭!
冰辉仿佛没那么回事一样,天天还是第一个到校,练完长跑,洗完冷水浴,坐下来复习功课,弄得黄老师一点儿辙没房。这学期一开始掀起的那股小小的男子汉热,这几天更热乎了。电视剧《寻找回来的世界》播放后,谢悦的形象很叫座,不仅男同学欣赏,一些女同学也欣赏呢。有些男生索性也象谢悦一样,把外衣扣子解开,把衣角捆在一起。挺时髦的!有些男生干脆象郭辉一样,上学来下学走,天天练长跑,少言寡语,故意装成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真有点远学谢悦,近学郭辉的劲头。我还真有些看不惯呢!
3月12日
这几天,我看出来了,“西铁城”又在和我“套瓷”。大概他知道我和郭辉断了线,想乘虚而入了。他这人也真逗乐,有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世界就是这么不解人意,总是这么阴差阳错,你喜欢的,远得象天边的云;你不喜欢的,近得又象自己的影子。
今天下午自习课,他抄了一首诗,悄悄从后面递给了我。我瞥了一眼,题目叫做“分数线”。这家伙,也有一手,对女同学表示好感,不象有的男生写情书呀,送礼物呀,而是抄一首诗送给人家。也不知道他的兜里藏着多少诗。
“喂,你是不是打谱儿要考文科了?”我回过头,轻轻地问。
“嘘!你先着诗!”他指着诗说。
我注意地看了下去——
在命运的分数线的高高横杆下
我们仰起头
我们是中学生
我们的大脑面积比父母单位的住房面积要紧张一千倍
语文带着一个庞大的家系要住进来
数理化要住进来
还有那么多陌生的字母排着队
在记忆的海关口等待签证
那个佝偻的地理老师还屡次提醒
“别忘了给南非洲的好望角在脑子里留一个三角形的空隙哦!”
诗,写得真木错!“西铁城”,将来也许能成为一个普希金,成为二个艾青或者臧克家!
我把诗抄了下来,然后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用红铅笔在诗的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勾,又写了一句:“已圈阅,全文照发!”从座位下面速给了他。我和他都止不住乐,惹得班长回过头冲我们喊;“自觉点儿,大家还在上自习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