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把火车票退了。爸爸、妈妈还以为我真地要去呼和浩特呢!
我回到家里,哥哥正在和他的那个描眉修鬓带耳环的小妞争论海曼的死值不值?自从报纸和电视一登一播放1米83的海曼在日本暴死的消息,这两天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
扮哥说:“海曼才二十来岁就死了,真不值!”
那小妞却说:“海曼每月挣40万日元呢!要是能挣那么多钱,让我死也值了!看咱们挣的这两壶醋钱吧!”
“人死了,钱还有什么用?”
“没钱,人活着有什么劲?”
于是,他们开始没完没了地争论起来,好象争论究竟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一样,争论有钱和活着哪个更重要?我真替海曼难过,她竟成了这两个不学无术家伙垫牙用的了!不管是为了钱也好,还是为了名也好,我还是敬佩海曼。她毕竟有自己的事业,并且为这个事业奋斗了,虽然,她最终也没有取得世界冠军,而且又猝然死去。我觉得她要比哥哥和这个小妞强!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人活着的目的可以有多种多样,但是我反对“人活着没有理想和事业的追求,没有真正爱情的追求,而只有纯物质的追求。那么,人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我忽然想到,海曼有没有过爱情?她追求过事业,可以问心无愧。爱情呢?如果她没有追求过爱情,我要替她的死惋惜了。
1月28日
今天,我终于等到了郭辉。心诚,石头也能开花,我信。
不过,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正好赶上妈妈在家。妈妈一点儿也赶不上人家郭辉的妈妈有修养,我真替妈妈害羞。她简直象大街上常见的那种惯于骂街得家庭妇女,一见郭辉走进家门,就象审贼一样把人家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连让坐的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叉起腰喊道;“你就叫郭辉吧?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你把我们家的天琳弄得五迷三道的,期末考试都弄糟了,你知道不知道?还大模大样地有脸来找天琳!……”
“妈!”我跺着脚喊。妈妈一点儿也不知道等重人。这是我的同学,我请来的客人!
“你别叫我!我不是你妈!你管人家妈叫妈去吧!一点儿话也不听!居然把人叫上门来了!”
这都说的什么话呀!冰辉什么话也没说。他大概没有想到‘到我家来居然碰见这么一出戏。他真是好修养,要是我可受不了。不过,我看得出,他的脸一红一红的变了色。一时,我不知该怎么劝说他。
“路天琳,伯母正生气,我就走了,改日再说吧!”他居然还沉得住气,,这么客气地说完,转身走出了屋。
我急了,跟着走出了屋。妈妈冲我喊:“天琳!你给我回来!”我不理她,她接着喊:“你要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我追上郭辉,沿着大街走,谁也没有讲话,正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阳光暖和和的,风不大,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郭辉,你别生我妈的气!”我觉得挺对不住他。
“没什么!当妈的都是这样,可以理解。我不怪罪你妈,真的!”他的话让我舒心些。
我们来到崇文门的十字路口上,车很多,来来往往的人,不知来自何方,又向何方而去?在这众多的人群中,会不会也有象我们这样的中学生?
“到哪儿去呢?”我望着正眨眼睛的红绿灯,问他。
“到我家坐坐好吗?”他说完,又补充道,“你见过我妈妈的,她是好人!”这话让我听了不大是滋味,因为让我又一次想起我妈妈。
“好吧!”
我跟着他来到他家。那虽然只来过一次的、却是我已经熟悉的房间。他妈妈没在家。他领我走进他的房间。这个小天地向我全部敞开了秘密:一张单人折叠床,床底下放着哑铃和拉力器。一个一头沉的写字桌,上面的书、本堆放得整齐有序,一个袖珍收录机也放得端端正正。墙上贴着几张画,大概都是从旧挂历上剪下来的梵高和雷诺阿的油画。靠近床头有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戴眼镜男人的照片,长得有点象郭辉。
我禁不住指指那镜框问道:“是你父亲吗?”
他点点头:“是”
两次来都没有见过他父亲。可我已经从郭辉嘴里知道他的父亲是科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打量着镜框里的照片,又打量着郭辉。郭辉这人长的真有意思,跟他妈妈在一起时,让人觉得象他妈妈;和他爸爸一比呢,又让人觉得象他爸爸。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郭辉让我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刻的沉默让人感到特别温情动人。我真希望就在这暖和和的下午,这样默默地坐着,永远,永远,直至我们都成为化石。
“路天琳,我本来早想找你的……”他开始讲话了。
我一直等待着,等不及了,打断了他;“那为什么不找我呢?”
“我一直没有想好……”
“现在想好了?”
“怎么说呢?路天琳,你的意思,我早明白。我很珍惜你对我的这种感情。而且,说实话,我也……对你有这种感情。”
我的心又在咚咚跳得直响。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他的肩头,闪闪发光。我看到他双手交叉在一起,垂着头,没有看我,仿佛在寻找着适当的语言来表达这种感情。我真幸福。我的期望没有落空。
“可是……”
为什么要说“可是”?
“路天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不能!”
“为什么?”
“我怎么跟你解释呢?为什么?为什么?这两天,我也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因为我的爸爸……”
我止不住一下站起来,望着墙上那个镜框:“你爸爸反对?”
“不!我爸爸和妈妈都是极尊重我的,对于我的一切事,他们都不干涉。”
“那为了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我十岁的那年,我爸爸骑自行车时,出了车祸,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
啊!我立刻想起那天去六中赛足球的路上。哦,我明白了!为什么他对汽车那么敏感,一路上那样照顾我!
“我妈妈一直没有再结婚,带着我长大。我爸爸从小就对我特好,他是我崇拜的第一个英雄。他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正可以有作为的时候!我妈妈没有再结婚,就是觉得我长得象父亲,她总觉得父亲没有死。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只知道好好学习,也考上科技大学,也象爸爸一样搞我们国家的航天工业。后来我把我的想法对妈妈讲了,她说:‘你爸爸活着,永远活着’……”
冰辉没有再说下去。我走到那幅镜框前面,仔仔细细端详着,一位严肃的人,近视镜片后面藏着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在望着郭辉,也在望着我。那是审视和督促的目光。
“郭辉,我明白你的性格和理想形成的原因了。我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好爸爸。可是……”
冰辉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下面你要说什么。你是说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感情的建立和发展。你为什么要把事业和爱情对立起来呢?对不对?”
我点点头。
“没有办法。有人可以不对立,有人就是对立。这就是我的性格。不成为爸爸那样的人,我决不谈恋爱。我要把一切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否则,我对不起我的妈妈和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