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弃从她们之间寥寥几句对话当中,忽然猜想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脸色全变了。"难不成他们想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脏给挖出来,移植到别人身上?"
海棠点了点头,脸上犹有惊恐之色。"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只能拚命地逃、拚命地逃。"
"警察也不能相信?"
"大人只会相信祈先生和左院长的话,警察找到我们,也只会把我们送回育幼院。"有几个男孩子因为受不了育幼院的生活而逃跑,被警察找到送了回来,然后、然后……海棠用力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逃?!难道这两个相依扶持的小女孩就只能这样一辈子逃下去?
君不弃惨然一笑,心头忽然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好想狂吼大叫出声,然而他连吼叫的力量也没有,只能艰辛万分地走到书架旁,取出藏在书本中的一颗颗黑色团子。
"即使要逃,也得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可惜这些烧饼包子吃不得,只有这些团子,虽然不好吃,多少止得了饥。你们拿着上路吧!"
"烧饼包子吃不得,你又把这些团子送我们,那你吃什么?"海棠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一个人只要不想死,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君不弃将手中团子塞在她和小岚手中,柔声说:"书本给我知识,也教会我活下去的方法,我饿不死的。"
夜岚哭累了,肚子也饿了,接过团子就咬下去。"好苦!好像泥巴!"差点没吐出来,但她却还是死命吞下去,满脸胀得通红。
"我可是吃了快四年这种东西啊!"君不弃模了模她的头,勉强一笑,只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多亏了这些'泥巴',我才没有饿死,也还能勉强从床上起身,看看窗外的桐花似雪。"
海棠看着他的笑,眼泪愣愣地流了下来。"为什么有人要这样害你,这样折磨你?你明明是个大好人啊!"
"我不是好人,我帮你,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君不弃摇了摇头,催促道:
"你们该离开了,祈少卿这人看来精明得很,他要是找不到人,恐怕还会再折回来。"
海棠却站着不动。"我虽然不聪明,可是我或许能帮得上你一些忙。"
"帮?怎么帮?"君不弃涩然一笑,喃喃地说。"为了让我安心'养病',这里没电话、没手机、没电脑,完全无法和外界联络,而且以我的身体状况,也根本走不出这片林子……"
"但是我可以啊!"海棠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君不弃闻言一愣,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知道自己或许帮得上忙,海棠不禁笑开了脸。
这笑,真美,让君不弃的心莫名悸动,也失神了。
"你怎么不说话?"海棠看着他,柔柔的声音中有一丝不快。"你别担心,不管什么事,我都做得来的。"
"我不担心。"君不弃回过神来,扬起一抹微笑,从颈子上头取下一个金锁片。"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将这副金锁片放在母亲的坟前。"
海棠接过金锁片,却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愣愣地看着他。
君不弃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那叹息中,却彷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悲戚激愤。
"这锁片是我父母亲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特地请金匠打造,在我周岁时送我的护身符,希望保佑我这一生无病无痛、幸福快乐。嘿!真是可笑啊,寄幸福于这么一个蠢物……可是我现在却只能寄望父亲在坟前见了这金锁片,能想起我这个他遗忘了十年的儿子,愿意来看我一眼。"
"十、十年?"海棠闻言悚然。"你已经十年没见过你父亲了?"
君不弃淡然一笑,自嘲地说:"母亲去世后,我就开始'生病'了,父亲他向来都是个强者,不耐烦见到我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会的,你父亲一定是不忍心看你生病受苦,才没来看你的。"这故作轻松的自嘲,让海棠心口一紧,情不自禁出言安慰。
"是啊!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君不弃茫然地点了点头,许许多多不堪和下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又何必多说呢?说了又如何,就能够平息自己心中永不停歇的愤怒悲伤吗?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副金锁片放在伯母的坟前的。"海棠问明白佳城所在,默默看了他一眼,带着一抹温柔微笑,抱着小岚转身离去。
桐花似雪,两个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桐花林中,君不弃倚着窗口,愣愣地看着,渐渐地痴了……
※※※
海棠没有忘记她的承诺,所以君不弃终于见到了父亲君承恩。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不能、不敢多说什么,只"哀求"父亲能安排他到美国"养病",在寄宿学校就读。
而君承恩或许是对这个儿子问心有愧吧!也无视于有人坚决反对,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此君不弃在美国漂泊了三年,举目无亲,寂寞又孤立无援,却也终于锻炼好身子,从一个苍白瘦弱少年变成一个伟岸俊朗男子。
即使他始终面无表情、眼底深处的寒意终年不化,但是年轻貌美女孩的青睐搭讪却也从来没有断过。
可是他心底深处,始终牵绊着一朵海棠花的微笑,所以他又回到了台湾。
然而再见到那抹微笑,却已经是回到台湾半年后的事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风不寒杨柳风,即使是台北,在春雨纷霏中,也别有一种恰然悠闲的情调。
"陈嫂身子还好吧?"君不弃视线从窗外的雨景移回,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区北海,若无其事地说。"我记得她有气喘的老毛病,最近还有发作吗?"
区北海闻言,身子却是一僵。"少爷怎么知道我是、我是……"
"陈嫂的孙子?"君不弃接口,淡淡一笑,然而眼底深处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一回国,父亲便在公司帮我安插了个高级顾问的职位,还配了个司机给我,不过顾而不问,这差事老实说还真是清闲得很。你要知道,人一闲,难免就会想探人隐私、说些长短,也就多多少少知道些消息了。"
这话似乎是随口聊天,又似乎意有所指,区北海含糊地应了一声,只能维持沈默,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阿姨也真是疼我,找了个哈佛的EMBA来帮我开车。"君不弃一派悠然,口气中却满是嘲弄之意。"可怜陈嫂当了人家半辈子的奴才,到头来,孙子却还是奴才的命……"
"少爷!"区北海脸色一变,打断他的话。"少爷有什么话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
君不弃笑了,笑容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已经跟你的主子、我的阿姨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区北海心中一凛,自嘲一笑。"原来少爷已经知道了……嘿!想不到哈佛的EMBA,居然连做别人的走狗也不合格?!你放心,我明天会主动向常夫人辞去这份工作。"
君不弃轻叹一声,转头看着窗外,脸上神情显得有些萧索。"没有人天生是做走狗的料子。陈嫂有些把柄落在常咏月手上,你自然也就难免受制于人了。"
区北海默然,有些事他虽然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陈嫂含辛茹苦将你带大,还送你出国读书,也算是不枉了。"君不弃语调很诚恳,不再有讥诮讽刺。"可是如果让陈嫂知道她一生中唯一的骄傲,却也走上她当年的老路,这打击也未免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