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他才知道他不是天生注定孤寡的,因为她将他当成宝藏窟,在他身上发掘出数不尽的欢乐……
他恨自己总是晚一步抢救她,他恨自己欠了她几条命,却没法子偿还,他愿意用自己这条命换回她的!
但一切都太迟了!
这一日,清晨鸡未鸣,铁木鹰霍然从床上弹起。
依然是一张铜头铁额般的刚硬面孔,可那脸颊清瘦,峻眸里写着疲惫,而这样的无力,众人从不曾得见。只是,每当他一人时,寂寞便是这样围绕着他。
铁木鹰下床后,用冰水洗脸镇定心神,以杨柳枝沾上中药粉末洁净齿。才穿好衣,便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会儿之后,李虎在门口唤道:“城主,已备好车马。”
今日是金福来离开的七七四十九日,根据铁城传说,这一日是魂魄停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日。
铁木鹰不会自欺,他知道以金福来病弱身体,受了洪雪英那样的一击,不可能还活着。
是故,他今日要带着她最爱的包子到离灵山最近之处,和她说说心事,让她停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日不那么寂寞。
寂寞,由他来受即可。
铁木鹰推门而出,将晓未晓的寒风没冻着他一分,因为金福来离开后,他早已不知道何谓温暖,
“出发吧。”
铁木鹰往灵山前进,直到浓雾挡住视线,完全无法前进之后,才在一座树林里停了下来。
他找了处空地,让李虎及士兵们卸下装备,与他一同搭好蒙古包。
“多谢你们,你们全都回去吧,我想在这里一个人静静。”铁木鹰说道。
“雾这么大,你可别冒险上灵山。”李虎担心地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凭吊她。”铁木鹰说完,仰望着在大雾中只能隐约见到轮廓的灵山。
“我在这里陪你。”李虎一坐了下来。
铁木鹰拍拍好兄弟肩膀,低声说道:“回去吧,我这条命是她用命保下来的,我再怎么样都会好好活着的。”
李虎叹了口气,领着弟兄们对着灵山方向双手合十之后,便先离开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城主的泪是不愿意在他们面前泄吧。
铁木鹰见大伙都已离开,他走进蒙古包里,在地毯上坐下,用火炉温热了酒,并烘热带来的那笼包子。
他将那袭她往昔最爱穿的雪狐大氅拥在身边。
“我敬妳。”他往空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热酒灼了喉,暖了身子,他一口接一口喝着。
蒙古包里的布置与往昔相同,他们的绻缱恍若是昨日的情景,怎么如今已是天人永隔。
“战场之上,生死乃是常事,我早该看开。”铁木鹰大声地说完,突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泪水便随之滑下刚毅脸孔。
“生死若是如此容易之事,世人何需恐惧……”他将脸埋入双掌之间,铁铸身子再也撑不住地浸入悲伤之间。
他哭完就喝酒,喝完酒,泪水便又决堤,泪流不止的他,甚至有几度哭到声嘶力竭,最终只落得颓累地趴在地毯上,再也流不出眼泪的下场。
“别了别了……金福来……”
昏沉之间,铁木鹰听见一阵细碎脚步声缓缓地朝他而来。
他因为喝得有些醺然,且这林子里原本有不少动物足音,因此也就不以为意地继续举起酒壶对嘴而饮。
“嘻。”蒙古包门口出现一道人影。
“谁?”
铁木鹰惊坐起身,拿起酒杯往入口射去。
“唉呀!”蒙古包入口处的人影被酒杯打中头,叫了一声。
这叫声是──
铁木鹰起身疾往外冲,不过一眨眼时间,便已扣住来人手腕。
来人有着一对大眼,长发于耳后盘成两髻,一脸好奇地东嗅西嗅着。
“这是什么味道啊?”金福来笑嘻嘻地问道。
“妳还活着!”铁木鹰握住金福来的肩膀,激动地胀红了脸庞。
“对啊,我当然还活着。”金福来推开他的手,奇怪地看他一眼后,一径左右张望了起来。“我闻到一种香喷喷、暖烘烘的味道,那是什么?”
“那是……包子……”铁木鹰嗄声说道,声音颤抖到几乎没法子把话说完。
“包子可以吃吗?”她问。
铁木鹰再度握住她的肩膀,整张脸直逼到她面前。“妳……妳……妳不认得我了?”
“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很公平啊。”金福来咧嘴一笑后,再次推开他的手。
“妳是金福来啊!”铁木鹰大吼出声,眼眶整个泛红。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金福来摀住耳朵,不明白他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因为妳是我最重要的人。”
铁木鹰捧住她的脸,仔细地看着她能说能动的模样,他甚至不敢眨眼,就怕这一切都只是他酒意之后所产生的幻觉。
“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不要一直抓着我!”金福来鼓起腮帮子推开他的手,一转身走向中央炉边的那笼包子。“包子可以吃吗?可以吃包子吗?”
铁木鹰嘴角抽搐了两下,不愿相信她记得包子,却把他忘得一乾二净
“妳怎么会还活着,为何会不认得我?”铁木鹰抓回她,有千百个问题想问她。
金福来身子往后仰,不明白这人干嘛死命要把脸贴近她,但她不讨厌这个人,而且愈看愈觉得这个人眼熟。
“为什么?”他哑声说道,明知道她望着他的眼神仍然陌生,却无法克制靠近她的。
“你害我头好痛,这些问题,我通通都不会啦!”金福来抱着头在地毯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金福来看着他,一阵尖锐头痛突袭而来,痛得让她瑟缩了子。
“我不问就是了,妳哪里不舒服?”铁木鹰一看她难受,马上坐在她身边,着急地追问。“哪里不舒服?”
“现在不痛了!”
金福来呈大字形地躺在地毯上,看着这人关心的黑眸,她心头一暖,不由得伸手触着这人的脸庞。
“眉毛、鼻子、脸颊,整张脸都硬邦邦的,和金旺来一点都不像。”她喃喃地说道,手指就这么停在他的脸颊,像在回忆什么似地。
为何她觉得自己以前做过这个动作呢?为何她一望着他,心头就扑通扑通地跳?金福来的身子轻颤了下。
铁木鹰见状,连忙取饼大氅为她覆上。
为她覆上的那一刻,他红了眼眶,鼻尖一酸。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啊……
铁木鹰猛然别开眼,握紧拳头以掩饰心头悸动。
“你怎么了?”金福来把脸凑到他面前,伸手沾了他眼眶下那滴水,
她把那颗水滴放到唇间一尝。
“咸咸的,不好吃。”金福来吐吐舌头,呸了一声。
铁木鹰痴痴地望着她,见她一脸怪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流得实在多余。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铁木鹰强打起精神,掩去她仍不认得他的失落,拉起她的手走到包子边。
“眼泪当然不好吃,吃包子吧。”铁木鹰把包子递到她手里,手掌却还舍不得放开她。
“包子包子!金旺来说我以前最爱包子。”金福来单手把包子往嘴里一塞,旋即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一口还没吞下,手又贪心地再抓了一颗。
“果然是金旺来救了妳。”铁木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喃喃自语地说道:“以前的事,妳全不记得了?”
金福来摇头,盘着腿,继续吃她的包子。
铁木鹰看着她脸色红润,一派轻松模样,内心百感交集。没有了他,遗忘了一切,她的生活却早已恢复了自在,这事还真是让人开心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