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手起手落间,不过几回呼吸,周十三脸色很快地便好转了。
石影没看过那么俐落手法,惊诧不已之余:心中自然也就暗升起佩服之意。
“莫爷,这是您吩咐我熬来的麻沸汤及沸水一桶。”
一刻钟后,店小二吆喝着人将东西抬入。
莫浪平抽回周十三身上长针,却又拿出一些器具平摆在榻边。
“让他喝下麻沸汤。”莫浪平对着店小二命令道,继而抬头看向石影。“周十三月复肠已断,需要手术。你去将手洗净,待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
店小二退了出去,石影则和莫浪平则同时舀起热水,洗净双手。
石影随着莫浪平走至周十三身边,只觉得眼前莫浪平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似地,面色凝肃、黑眸霜冷,只专心一意低头于患者血肉模糊的月复间,寻找着破裂之处。
“先把旁边那盒花蕊石散敷在丝线上,敷好后再递给我。”莫浪平出声说道。
石影依言递上,只见莫浪平竞掏出周十三月复内一处血肠,快手缝补了起来。
石影转头,忍住作呕感觉,再回头时,莫浪平却已经在缝补周十三月复间那三寸长伤口上的里层月复皮。
待得莫浪平缝合终于完成时,石影已经因为过于震惊而屏住了呼吸数回。
可当石影一瞧见莫浪平前额因为太专注而沁出汗珠时,想也未想地就掏出布巾,拭去那即将滑落颊边的汗珠。
莫浪平一扬眸,黑黝目光对上石影,他微勾了下唇角,什么话也没说。
石影胸口蓦地紧窒了一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
“生肌班,苔绿色那瓶。”莫浪平朝石影伸出手。
石影急忙回过神,取来生肌班,打开置于莫浪平手边。
莫浪平在周十三外层月复皮上敷了层药,好让皮肤新生。
“好了。”莫浪平起身洗净了手。
石影则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缝合肠肚,却未曾呼痛半声,且仍有呼息的周十三。
石影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看待莫浪平目光,已经大大不同了。
虽说自己曾陪宝姑娘看过几回诊,知道宝姑娘善诊脉、针灸,已算是医者高手,可却从未见她施行过此种医疗之术。
就自己方才眼见为凭,便说莫浪平是华佗再世也不为过啊!
石影咽了口口水,内心五味杂陈。
莫浪平究竟何许人也?是方才剖月复补肠时,神态凛然的妙手神医?抑或是嘻笑怒骂、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鬼医?
“干么猛盯着我?吓傻了吗?”
莫浪平瞥了石影一眼,走到门口摇铃,再让店小二去拿些沸水来清洗九刀。
“看来我是注定要赢得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莫浪平往窗边长榻上一躺,神态悠闲地说道。
“你如何知道周十三会活得比其他两人久?”石影忍不住问道。
莫浪平长眸锁住石影双眼,冷冷一笑。“因为我对那两个人下了毒。”
石影闻言一怔,旋即抿紧双唇。
“你怎能拿人命开玩笑?”
“只要他们认输,承认输了这场赌,我自然会给他们解药。痛个几天也算是给他们教训,如此有何不妥。”莫浪平神色不耐地说道。
石影拧起眉:心里极度不以为然,不发一语地别过了头。
“你还要跟着我十年,就打算继续冷着这么一张脸吗?”莫浪平喝了口茶,长目冷然地望着石影。
“有何不可呢?”石影淡然答道,背过了身,迳自看向周十三。
莫浪平瞪着石影背影,真不知道自己何必一时兴起,讨来了这个竟敢板着脸教训人的家伙。
但话说回来,他倒是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敢教训他,人生总算是有点不同乐子了。
否则,他不爱行医、偏偏专精于此,日子早过得烦透,年纪虽不长:心里是槁木死灰,不找点事来玩玩,谁知道他会不会郁闷至死。
不知还要等到多久,石影才会失控地对他放声大吼?
三个月?莫浪平双眼发亮:心情太好地和自己打起赌来。他想,三个月后,忍无可忍的石影定然会比现下无趣模样来得有趣一些。
“石影,去给我端盆洗脚水过来。”莫浪平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
砰!门被用力地关上。
或者,不用三个月。莫浪平乐得哼起小曲,期待着将来天下大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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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石影原本并未预期自己会在长风茶馆待上多久,但却怎么样也法料到,莫浪平这一待便是一个月光景。
莫浪平夜夜在花楼里睡至日上三竿,一回客栈便找人赌博、喝酒,行事作风根本就像个混吃等死的纨袴子弟。
这一夜,莫浪平仍然在花街巷弄里鬼混,石影则始终坐在花厅内最阴暗角落,无言地看着那些身着薄纱轻缦、劝酒亦被灌酒的歌伎。
不知自己的几个姊姊们,现下是否仍过着这般送往迎来的苦日子?亲生爹嗜赌若命,四个女儿全被卖进窑子里,对姊姊们的印象,便是她们离家前不舍之痛哭。
都怪这些贪好酒色财气赌的男人!
石影利眸瞪向莫浪平——
他披散长发,衣襟半松,长袍乱挥,大掌拿着酒杯正原地胡乱旋转着。转啊转啊,竟转到了自己面前!
石影倒抽了口气,眼中嫌恶更甚,只得别开头,免得自己出手给莫浪平一巴掌,好让他清醒。
“我到外头吹吹风。”莫浪平一瞧石影那副正襟危坐模样,悄悄朝歌伎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灌醉石影。
石影随之起身,也想跟着出去。
“我到外头吹风找乐子,你跟上来了,我还搞个什么屁!”莫浪平伸掌要把石影往屋子里推。
石影后退一步,连碰也不给碰,迳自走回原位坐下。
莫浪平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右脚用力地踹上门。
他原本以为自己夜夜笙歌之举,八成可以早早这得石影恼怒发狂,无奈是这家伙居然老僧入定似地,一日比一日更漠然。害他只好出此下策,看看能不能灌得石影酒后乱性一番。
莫浪平盘腿坐于门口,偷听着里头谈话——
“这位大爷怎么称呼?”歌伎明珠手执玉壶,朝着石影偎了过去。
“石影。”石影双唇一启,双眼直视前方,眉毛不曾动一下。
“石爷,莫大夫说您是他的护卫,您可得好好守着他,别让恶人伤了他一根汗毛。莫大夫救人无数,附近几户贫民都受过他的医治呢!”另一名歌伎宝玉瞧着石影一副正经八百模样,便随口说了些莫浪平事迹,想引起注意。
“喔。”石影看了她一眼。
“是啊,我当初还未梳拢前,有回得了肺病,鸨妈把我扔在路边等死,可是莫大夫救了我一命呢。”宝玉边说递给石影一杯酒。“这酒是咱们姊妹常喝的玫瑰饮,若您不爱那股呛酒子味,这酒倒是颇顺口,醉不了人的。”
“这酒很香。”石影喝了一口,对于渗入喉咙之香味倒是颇有好感。
“是啊,这是莫大夫教我们酿制的。说是我们喝了之后,全身都散发着香气,客人们就会更舍得花银两在我们身上了。”明珠格格笑着说道。
“他待你们很好?”
“何只好啊,他还聪明呢。咱们鸨妈身子骨酸痛跟了她几十年了,莫大夫才下了几回针,那病谤就全除了。您知道他跟鸨妈要了多少银子吗?”宝玉抢着说话,又替石影倒了杯酒。“您再喝杯玫瑰酿,我再告诉您。”
石影因为急着想知道后事,一举杯一仰头就喝光了酒。
“他跟鸨妈收了一千两银子,鸨妈心疼得哭了三天两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