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浪平修眉一挑,长眸里出现了促狭神态,明明该是攀亲引戚的一句话,从他口里吐出便成了阴阳怪气。
“请莫爷借一步说话。”石影再说。
“有借有还!我借你一步,你接下来要还我几步?我这人不吃亏的。”莫浪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个石影是赫连长风之护卫,亦曾经护送过他的徒儿朱宝宝无数回,可他却从没听石影开口说过一句话。
如今耳闻了,只觉得石影这家伙声音不男不女,和那张让人一眼难辨雄雌的脸孔,确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此事紧急,请莫爷切勿嘻笑视之。”石影又再出声催促。
“喔?”莫非与他徒儿有关?
去年在紫云山,一名熟识的命相师早已告诉过他,说是他徒儿今年会有一场血光之灾。不过,命相师说朱宝宝命带贵人,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人的。
既然那位命相师,人称“神机妙算”,那他又何需多事呢?最好让朱宝宝那位赫连大哥多心疼她久一点,看看日后能否待她再好些。
莫浪平心里既是如此忖道,便又拎起葫芦喝了口酒,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厢房。
外头长廊亮着两盏灯笼,着一身黑衣的石影站在烛光旁,一对清亮的眸子正笔直地看向前方。
石影淡然五官衬着细白脸庞,加上过分高瘦纤细之身子,怎么瞧都觉得风一吹便要飞走似的。
莫浪平长眸对上石影,双臂交握在胸前,冷冷瞧着人,并不开口。
石影淡眉一拧,上前一步,咬牙弯身一揖。
“请莫爷速至赫连府里……”
“废话少说,是谁快要见阎王了?”莫浪平打断石影的话,薄唇讥诮地一抿。
“宝姑娘为贼人所伤,命在旦夕,请莫爷速至府上救命。”因为宝姑娘受伤一事有难言之隐,石影只得挨近莫浪平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莫浪平皱起鼻子,因为闻到一股由石影身上传来之雅致香味——
这香味极雅却也极淡,若非他嗅觉异于常人,想来是无法察觉的。
莫浪平手里葫芦在手腕间晃来晃去,还绕着石影左右前后打量了一圈。这个石影看来是不近之流,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我瞧你这表情看来不似很着急,宝儿一时半刻应当还死不了吧。”莫浪平抚着下颚,黑凛瞳眸直凑到石影面前。
“石影面相天生如此。”石影不习惯与人过分亲近,马上后退三步。
莫浪平再次呼吸到那股似兰如檀的香气,忍不住又逼前一步,想找出香味来源。
不料,石影马上一阵风似地移到了数步之外,身形快到莫浪平甚至没瞧清楚石影的脚步。
“好身手!”莫浪平朝石影竖起大拇指。
“请莫大夫尽速赶王府内救治宝姑娘。”石影再提此话,向来少怒少喜的心里此时已经燃起一把烈焰。
莫浪平身为别人师父,如何能对徒儿生死这般无动于哀?
“你为何如此心急?莫非你中意我那个迷糊徒儿?”莫浪平倚着长栏、神情闲适地说道。
“宝姑娘乃赫连主子最重视的人,石影决计不会痴心妄想。况且,宝姑娘向来视石影如亲人,如今命在旦夕,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你这人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无趣至极。”莫浪平蓦打了个哆嗦,只觉那些迂腐话闹得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石影清亮黑眸瞪着莫浪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感觉后背袭上一股冷汗。顾不得自己是否失礼,沈声说道:“请您速至赫连府上救人。”
“催什么催!老天若要夺人命,也不差这一时片刻。”莫浪平啐了几声后,转身走回屋内。
石影瞪着莫浪平背影,修长十指早已紧握成拳。一张漠然了数年未曾起风动浪的皙白脸孔,如今怒抿了双唇,只恨不得上前揪住莫浪平速回赫连府。
这莫浪平不是号称“鬼医”?不是拥有连鬼见了也要瞠目结舌的好医术吗?可他竟连自己徒儿都不愿出手相救,根本就是个讨厌鬼。
莫浪平吊儿郎当地向前走,感觉到身后石影那对冰眸正针刺着他后背,可他却完全不以为意。
他儿时跟着师父学医时,已经被指使够了,而今最恨别人强迫他。
莫浪平走进屋内,朝着店小二勾勾手指头,从怀里掏了一颗药丸与一锭黄金塞进他手里,慢条斯理地交代着——
“把周十三搬到我房里,好好守护着,顺便让他吞下这颗药丸。接着,再到衙门报官,找一位严捕快,就说我发现周十三被打成重伤,几日内可能有仇家寻仇,要他好好守着人。你若办事得宜,老子胜了这场赌注,就分你一半银两。”
“小人这就立刻把事办妥!”店小二一听,喜出望外,连忙躬身为揖,道谢连连。
“我们几人打赌,你犯什么去报宫。”周进宝急嚷嚷道,生怕这事情给闹大了。
“你若不心虚,何必怕我报宫?”莫浪平翻了个白眼,朝王大富后头那群姑娘们抛了个媚眼。“等大爷赢了那些银子之后,再唤你们来给我唱首小曲、跳段舞哪……”
“莫爷,请您速速上路。”门外,石影再次出声催促。
“你催魂哪。”莫浪平恼了,拿起酒葫芦往地上一扔,葫芦啪地碎了;地。
“若您徒儿知道她视之如父的师父,居然在如此危急时对她的死生置之度外,不知道会有多心痛哪。”石影情急之下,也不怕触怒人了。
“你给我闭嘴,我就去救人。”莫浪平捣住耳朵,烦躁地大吼了一声。
吼完,包厢内外,一片静寂。
“清静多了。”莫浪平笑呵呵地拿起桌上一壶酒,打算再喝它个三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黑风忽而旋进屋内,在所有人都还没瞧清楚黑影是如何出手之际,莫浪平已被石影拎起,疾箭般地奔出客栈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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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高俊黑马奔腾于夜色之间,快得像是夜里闪过的一道光,唯有躂躂马蹄声泄漏了马匹曾跃过之踪迹。
“驾……”石影伏身向前,驱策着伴随自己多年的黑驹闯入林里捷径。
路面至此颠簸起来,石影身后的莫浪平也自然随之不停地碰击着其后背。
石影脸色凛肃,强忍住想将莫浪平推下马,任由他跌断脖子的冲动。
人命关天,马车赶不及救人速度,因此才选择了快马回府。
石影原本是想一人一骑飞奔回府,可实在不知莫浪平会不会骑马,又或者会不会干脆骑了马云游到他方。是故,也只得强压下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性子,勉强忍受身后紧贴着一只动来动去的酒虫。
“你倒是说些话啊——”莫浪平抬头撞了两下石影后背,还打了个大哈欠。
他并不是当真冷血,多少也会担心徒儿病情,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才多耽搁了一会儿,居然就这么被石影给强掳来了。他虽不爱被人勉强,不过一看到石影神色竟比他还要勉强时,心情却突然好过了起来。
“你不是要我闭嘴吗?”石影不情愿地从齿缝里进出话来。
“我现在哪敢叫你闭嘴啊,阁下武艺高强,不问是非黑白便把人给掳了来,我现下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讨你欢心的话,荒郊野外间,最适合弃尸。我若是死了,你就告诉我那个无缘的徒弟……”莫浪平坐得腰酸背疼,索性靠着说话来分散注意。
若不是这几日闲得慌,却又不得不待在茶馆等着徒儿与他会合上路,他才不会去蹚周十三那趟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