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霎时一哄而散,街道马上冷清了不少。
“没戏好唱了?”朱宝宝百般无聊地咽下茶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茶梅含着。
“赫连主子已备好宴席,请您速回。”石影拱手为揖,亦男亦女的平淡面容,让人瞧不见真实心绪。
“石影这回花了多长时间才找到我哪?”朱宝宝笑嘻嘻地凑近高了自己半颗头的石影,一对黑瞳里流动着灵黠光采。
“你昨日回府至纪姑娘房里窥视时,石影便发现了。”石影说道,瓜子脸庞依旧无风无浪。
“唉呀,那大哥不是也早就知情了吗?”朱宝宝一跺脚,檀口吐出梅核,乌目漆瞳尽是懊恼神色。
“石影今日方禀报了赫连主子。”
“好石影,就知道咱们交情不同。”朱宝宝神色大悦,重重一拍石影肩头。
石影扯了下嘴角,谈不上笑或不笑。
“大哥人在哪里?我昨晚回宅子里时,他屋子像是几日没人睡过了一般,又去找那野生岩茶了吗?今年的斗茶,他是否又大获全胜了呢……”朱宝宝有一堆问题想问,清脆嗓音恰如白玉互击般地好不悦耳。
“宝儿。”
一声温和如春风的男子叫唤声,教朱宝宝整个人惊跳起身。
大哥!
朱宝宝双眼大睁地站在原地,以为自己错听了,急忙回身一看——
一辆秋香色马车,正缓缓地驶进街道里。
马车上也不知薰的是何等清香,路旁行人一闻便不由得神清气爽了起来,纷纷停下脚步,探出头来想瞧瞧坐在马车里头的公子,究竟生得是何等风流文雅模样。
“宝儿,还不快过来。”马车里头又唤了一声。
真的是大哥!全天下只有他会用那般温柔宠爱却又满是无奈的声音唤她“宝儿”啊!
“大哥——”
朱宝宝大叫一声,眼眶噙满泪水,娇小身子像千里马奔向伯乐似地往前疾奔,豆大泪水骤雨般地往后飞去。
“大哥大哥……”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小乞儿哭哭啼啼地一路冲到马车边。
车厢上那扇黄杨木门由内被拉开来,一位面如皓玉的男子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
男子身着松绿刺绣云纹长袍,对襟银褐褙子衬出其修长身段,看来一派贵气且气度非凡。玉雕面容上那双乌柔长眸,配上雅唇边的柔柔笑意,真个让每个瞧见的人全都如沐春风。
除了那名正在大哭大闹大喊的小乞儿之外。
“大哥!”
朱宝宝飞蛾扑火般地一跃而上,整个人紧黏在大哥身上,动作快到无人能瞧出是如何办到的。
下一刻,围观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不能置信地看着那名贵公子长臂微抬,一双大掌轻托住了小乞儿细腰,珍宝似地搂进了马车里。
斌公子紧接着玉袖一扬,对着小乞儿温柔一笑后,关上车门。
此时,旁观者亦有数人不自觉地对着车门傻笑了起来。贵公子笑容如沐春风,堪称本朝风范啊!
“回府。”
华贵车厢内传来一声吩咐,车夫一扬缰,秋香色马车旋即扬长而去,留下一道淡淡香茶余韵于空气,任人回味再三。
“那不是‘宝茶庄’的庄主赫连长风吗?”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惊呼。
“不会吧谁都知道赫连庄主冷若冰山,不苟言笑,连三岁小娃见了都会被吓哭……”
“可那真是赫连庄主啊!不信你们瞧瞧那马车后方不正是赫连家茶业之金叶徽印吗……”
“赫连庄主不是要和北方茶霸纪家成亲了吗?听说他们订亲已数年,那纪姑娘已经住进赫连府里了……”
一群人于是穷追苦打而上,打算一探究竟。
一旁石影听着众人纷杂闲谈,薄唇似笑非笑地扬起。
没错,众人口中手掌南方茶叶命脉之赫连长风,对待旁人确实漠然无情。不过,宝姑娘是主子捧在手掌心里的一块珍宝,此事确是无庸置疑。
石影提气而上,脚步一点,身子一轻,马上追随着赫连家马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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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赫连家宽敞马车里,朱宝宝正扑到赫连长风身上,涕泗纵横地大哭着。
一张黑色小脸被眼泪洗出了两道泥浆,透出其下莹白胜雪的肌肤。
“大哥……我好想你……”
朱宝宝也不管自己一脸污黑,死命地便把眼泪、脸庞全都往大哥胸前的清香褙子上抹去。
“你这眼泪哭得是真是假?你若真想大哥,又岂会每年春分一进城,总不直接回府,老要我派石影翻街倒巷地寻人?”赫连长风冷眉微挑,黑眸噙笑地说道。
他拿起一方白色布巾沾了些玉盆里的清水,一手抬起朱宝宝小脸,拭着她那张乌抹抹脸庞。
白色布巾变成一团黑,朱宝宝脸上黑泥很快地被抹去,露出原本面貌——
扁洁前额闪着皙柔光泽,挺俏玉质鼻尖漾着樱花粉,双颊雪肌玉石脂滑,一双哭得红肿却仍然不掩聪黠的水眸,明丽得让人侧目。
若真要在这张面容挑出什么毛病的话,便是朱宝宝双眉之间那道半根拇指长度的白色疤痕了。
赫连长风伸手去触那块疤痕,依然有些心疼。
他收养宝宝已有十年时间,却始终不明白她爹当年如何能因为迷信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会克父,便对一个八岁孩子举刀相向,并将她当成牛马般贩售呢?
“大哥,我脸擦干净了吗?”朱宝宝催促地问道,小小身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稍安勿躁。”赫连长风又取饼一只干净布巾拭过宝宝脸庞后,又掐了下她的粉女敕腮帮子。“好了。”
“嘻。”朱宝宝满足地往后一躺,直接把大哥当成了卧榻。
“你这回又调什么东西抹脸了?”赫连长风无奈地问道。
“这东西的学问可大了。我用了百年竹炭为底,再加入蜂蜜、黑牵牛子、紫背浮萍,费了半个月才调制出来这味清肌玉肤粉哪!每日这么敷着,不仅美容养颜,便连闻着也是香的啊。”朱宝宝得意洋洋地说道。
“一个小乞儿身上香喷喷,不怕别人起疑心?”
“不怕!你闻闻我这个锦囊——”朱宝宝自腰间取出一只墨色锦囊,旋即露出反胃表情。“别人光闻这味道就退避三尺了……恶……这味道臭得像在屎坑里打滚过一般。”
赫连长风取饼锦囊往窗外一扔,省得轿子内都是那股垢油味,熏得两人难受。
车窗一开,疾速马车刮入一阵劲风。
春寒料峭,朱宝宝轻颤了子,赫连长风立刻关上窗户,拿起茶色羔裘往她身上一盖,顺势将她揽入身侧。
她仰头对他一笑,笑颜灿丽更甚春景。
“大哥刚才怎么没嫌我臭呢?”朱宝宝好奇地问道。
“我一心只想着逮着你之后,要如何惩罚人,倒是还没心思去注意到那股臭味。”赫连长风眉头一扬,温和笑意一敛,一对眼珠子顿时冷若寒霜,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大哥……我……”朱宝宝嗫嚅地说道,心里已经开始慌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不理人哪!
“一个女孩子家女扮男装四处乱闯,功夫又不如人。遇到危险的话,谁能帮得了你?”赫连长风看着年年都出落得益加标致的宝宝,语气冷硬地说道。
“我这几年跟着鬼医师父行走江湖,也从没出过问题啊,是大哥多虑了。”朱宝宝豪气地一拍胸脯,朗声说道。
“还敢顶嘴。你那鬼医师父身手不凡,能容得下别人动你一根汗毛吗?”赫连长风眉头微拧,冷斥一声。“今日你不过落单一会儿,便已经惹是生非,若非石影出手,你早已被人砍得伤痕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