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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 第3页

作者:侯吉谅

我皱了皱眉,心想着这又是谁呢?定不是熟客。

塌前挡了一座屏风隔去视线,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叫住灵儿,开口问这不速之客:“请问公子是哪一位?丹儿病中不便接待,若要见面需得改个日子了。”

那影子不在深入房中,只在外面立定了,正对的应是萧四才挂起来的那幅画。

但听他说:“不必。沈绘要找的不是人。”

昨日才听过的声音、语气、名字。我嘴角不自觉浮上笑意。

“沈公子要讨回《竹枝松鼠》图轴么?”

听得灵儿低低嘀咕一句:“这人!有这么说话的么。”忽又嚷起来,“哎,你干什么!”

一阵响动,然后“嘶”的一声,是纸被撕破的声音。

灵儿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丹姐姐,他把你的画儿撕了。”

我吃一惊,也微微恼了:“沈公子何须如此?”

只听他冷冰冰的声音:“此画沦落至此,沈绘耻于将其留诸世上!”

我反而沉住了气,淡淡道:“闯入别人房中,强行毁去别人的东西,还能像公子一般振振有辞的,还真不多见了。沈公子既已将画赠人,画便非公子所有,现下毁去的也是他人之物。”

他顿了顿,才说:“我自会赔你。”

我冷笑一声:“赔什么?黄白之物?这是公子自将画作贬了身价。”

屏风外的人不说话了,一阵安静。

“不必了。”我说,语气缓和些许,“丹青倒有一事请教:公子自以为此画如何?”

他沉吟片刻,答我:“少年时作,不如意处甚多。”

他若说了“不如意”,便是真的不如意,非是假作谦逊之词,我分得出。

我点点头,也不理他看不见里头。“这便是了。沈公子自毁画作,不过以为丹青一个青楼女子,不配此画。但画既非白璧无瑕,公子又何以挑剔图轴所属之人?”

一口气说了许多,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更糊涂,一阵乏意上来。只听他倒被我说得没了言语,我叹一口气:“我累了,灵丫头代我送客。”

灵儿清清脆脆应了一声,说个“请”字,而后门开门闭,他走了。

***

我全身一点点力气都提不上来,暗恼自己这一同发作,不知怎么就斤斤计较起来。丹青又是什么身份,能和谁认真生起气来,非驳他回去不可呢。但想一想,又觉着这个沈绘着实可恶,惹得我这出名浆糊脾气的人也生了气。唉,我想,还病着呢,哑着嗓子同他说了一堆的话,明天怕是连话也要说不出了。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见一副温柔妩媚的嗓子:“刚刚从丹姐房里出去的那个怪人是谁呢?”

萧四说中了,今日当真“客似云来”。

珰儿和锦屏儿转过屏风走近来。

珰儿的名字有些拗口,但她姓丁,合起来是丁珰,却是个别致有趣的名字。

我苦笑:“一个接一个,还说让我养病呢。”又问,“什么怪人?”明知说的是沈绘,想一想,不过两只眼睛一个嘴,又怪在哪里?

锦屏说:“灵儿送的那一个啊。这小丫头铁青着一张脸,那人则是魂不在身上,险些撞上我,却连一眼也不瞧我们一瞧,不知道想什么呢!”

我笑起来,哪里不知道她是不服气了,从没有男人连正眼也不看她的。

珰儿又说:“他还拿着一张撕破了的画儿呢。”

我说:“我不愿说他。你们来又什么事?太闲得慌了是不是?”

珰儿和锦屏互看一眼,抿起嘴笑:“还没见过丹姐生气呢,原来是这副模样。”

锦屏则从头到脚打量我,说:“不得了。”

我没好气:“要么你打今日起没个病啊灾的,不然哪天换你病在床上,看我怎么对付你!”

她摇头:“是好话,你听不出?我今日才信世上真有‘病美人’这一回事,还当‘西子捧心’四个字是骗人的呢。丹姐病中竟也是这般楚楚之姿,教人心怜呢。”

我笑骂:“去你的,乘我病来奚落我,早把正事说了出去吧,饶我也静一静。也不晓得是怎么了,一早上人一个接一个的来,比平日还热闹。”

锦屏一个指头点着我:“这人,听不出好歹话来!好吧,我们说完事就走:下个月不是萧四爷生日?”

我想一想,果然是,“嗯”了一声,说:“咱们也少不得一份礼。”

珰儿柔柔地说:“四爷什么没有?寻常的礼他也不希罕哪,屏姐有一个主意在这里。”

锦屏接道:“我已同四爷说了,叫他别请戏班子了,我们来唱。”

我吓一跳,呆呆指着自己鼻子:“我们?”

珰儿撑不住笑了。锦屏脸一板,点着我的鼻子说:“不错,就是我们。我也不希图你学什么新曲子,只盼着你把那原本会的几段拾起来好好练一练,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一怔:“这算什么礼?”

珰儿笑:“不好么?不过费些功夫准备罢了。四爷也同我们极熟的,就是闹出什么笑话也不怕。礼也送了,咱们也玩了,我觉着挺好的。”

我苦笑:“你两个这不是害我是什么?”锦屏能歌善舞,唱得好曲子,我这懒人会的那几套零碎东西又怎么够瞧?我说:“我伤风,嗓子哑成这样,怎么唱?”

锦屏瞪我:“你能哑一个月?别想混我。十天后来查你功课。”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式,拉着珰儿就走了。

灵儿再进来,说:“那姓沈的走了。”顶没好气的样子。

我扬了扬手做个“算了”的手势,想想那个直来直去的人,又是苦笑,再叹了口气:从今往后也不用见这样的人了。

不再多想,先叫灵儿从那摆样子用的书架子上把几本戏本子拿来:该用用功了,不然锦屏那脾气,定是不肯罢休的。

到萧四生日那天,是一个月以后,我的嗓子自然早就不哑了。那天一气唱了许多,翻来覆去不过我们三个女儿家,变着法儿玩闹:先是《救风尘》,我扮赵盼儿,锦屏串周舍,珰儿作宋引章;梁祝十八相送那一出,锦屏扮祝英台,我作梁山伯;然后又是《断桥》,锦屏的白娘子,我扮小青,许仙不用说是珰儿了;意犹未尽,又唱两折西厢,锦屏自是崔莺莺,我又是红娘,珰儿来串张君瑞。

唱一段,说笑一阵,粉墨登场再唱一段,打打闹闹,也不认真。戏完了,我也累得不行了,真正怀疑锦屏哪里来的精神,时时唱着玩儿,一唱一个晚上。

萧四当看热闹,想也看得开心。

然后锦屏缠住萧四问唱得好不好,他却只是笑,最后说:“说出来屏儿不准恼我。”

锦屏催他:“我不恼,你说。”

他又笑了一笑,把我们三个挨个儿点过来:“到底三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扮生角儿没一个像样子的。”他看着我,“丹儿那梁山伯怕是比真祝英台还娇几分。”

我们听得笑作一团。锦屏再问:“还有呢?”

珰儿抿住嘴笑:“你呀,还不是等四爷一句夸?谁不晓得屏姐的嗓子最好呢?”

锦屏被说破心思,狠狠瞪她一眼,脸儿却微微红了。

萧四点头:“原是如此。念得作得也好,似模似样的。只另外有一样:丫鬟美过小姐。”

我听这最后一句,暗道锦屏不恼才怪。

丙然她将嘴一撇:“就知道四爷的心早偏给丹姐了——我倒有心让她作小姐,也得看她会什么呀:好不容易会全一本《救风尘》,其余零零散散,十八相送里边勉强唱得梁山伯,断桥里只会唱小青的几句,一本西厢说是会得两三成,唱出来只是红娘的词儿。不怕告诉四爷:她今日已是技穷,多一段也再不会了——这还是逼着她练了一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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