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堆废纸拿去烧掉。”
莫腾的脚掌泄忿地践踏著最高级的云纹绢纸,硬是要把那女子的脸踩成脏污一片才甘心。只有“她”,值得衬在这样的画绢上!
柳丝丝不无惋惜地弯身捡起细致的纸片。好可惜哪,这样一张上好的纸足够让一家三口温饱的。
爷真是太浪费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就用不得这种好东西吗?”莫腾一看到柳丝丝不舍的眼神,恶脾气就冒出了口。
他忿然地抢过纸绢丢到火炉中,顺手也把那堆画师来不及偷偷带走的天价丝绢全丢到火焰之间!
柳丝丝咬住唇,只能把头压得更低。
“爷有著一身绝好技艺,天下人赞美都来不及了,自然有资格用世上最好的东西。”江滟滟一边向柳丝丝使眼色,一边拧了条冷手巾,笑意迎人地递到爷手边。
都跟著爷十年了,丝丝怎么还是学不会看脸色?爷厌恶任何人违逆他的意思。
莫腾冷哼一声,推开江滟滟的手,瞧也不瞧一眼。
“从去年秋末画到今年夏末,竟没有一位画师能画出梦姑娘吗?”江滟滟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许你叫她梦姑娘的!”
莫腾的黑眸恶狠狠地一瞪,室内气氛顿时凝结。
“滟滟以为她在梦里出现,所以便如此称呼,并无恶意。”完了,又说错话了。
“你的意思是怀疑她根本不存在?”
莫腾一脚踹向檀木椅,猛地将木椅踩成支离破碎,原是静谧人心的檀香气味飘散在室内火爆的空气中,显得极端怪异。
“爷,您先别火。您说的话,滟滟哪一回怀疑过。”江滟滟低著头状似忏悔,心中却是咒骂了这个姑娘千百回。自从爷梦见了那姑娘之后,脾气更加爆烈,就连挣钱的链刀锻剑的工艺都荒废了不少。
“是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怀疑!你们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该有!十年前卖身给老头子为奴时,你们就该全变成哑巴的!”
他怨恨老头用钱换来两个死心塌地的丫头!他怨恨老头在雪地里救了他!他怨恨老头发掘了他非凡的工艺才能!
他怨恨老头走得太快!
“您和老爷都是我们的大恩人。”江滥滥答道。
“还想留著命报恩的话就滚出去!”
“爷……”
“滚!”
“爷,铁块没了,而王老板恰巧从京城捎了信来,让你去瞧瞧新运到的荆州铁,及一些从东上运来的鲛鱼皮。”柳丝丝站在门边小声地说道。
“铁块没了就没了!我不去那见鬼的京城!”他随手将桌上一块价值不菲的天然砚石摔到火炉里,扬起一阵灰。
除了发脾气之外,爷已经半个月没做过事了。江滟滟与柳丝丝交换了一眼。
江滟滟一咬牙,硬是挤出一张笑脸对他说道:
“卖菜的小蔡子今儿个早上告诉我,京城里新来了个极有名的画师……”快过年了,家人还等著她们捎钱买米裁衣哩!可不能让爷成了穷酸鬼哪!
“那些画师全都是饭桶!”莫腾的不悦全化为恼声叫嚣,一双厉眼杀人似的射向火炉中最后一丝纸绢。
没人能画出她十分之一的韵致!叫他如何凭著画去找人!
“小蔡子说的这位画师可是连皇上都极力在寻找的能人啊!我们可以到京城去寻这位画师,爷也可以顺道至城东的屋子小住一番,顺道和王老板聊聊。”江滟滟
连忙说明道。
“连皇上都找不著的画师,卖菜的小蔡子居然会知道行踪,哼!”他嘴唇一撇,不留情地嘲讽。
“小蔡子与那人曾是儿时邻居,前些时日在官道上偶遇时,那画师带著妻女说要到京城走走看看。”
莫腾捉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黧黑的脸色并未和缓多少。
“那个画师在京城哪里?”硕挺的鼻翼恼火地掀伏著,气得是自己的孬种。
“小蔡子只说人在京城。”江滥滥陪著笑脸说道。
“混帐!你以为京城就几只蚂蚁大小吗?”
杯子往地上一砸,碎片正好飞刺上柳丝丝的手背。
柳丝丝急忙把手收到身后,委屈的泪花在眼眶打著转。她知道爷脾气不好,可她还是怕他狮吼般时的凶恶模样。
江滟滟撞了下柳丝丝的腰侧,暗示她说些话来安抚爷——丝丝好歹读了几年书,劝人是比她懂一些。
“爷,您和那位姑娘若是有缘,我们到京城时,自然会遇到那画师,让他画出那姑娘的模样。”柳丝丝小声说道。
“若遇不到那画师,不就代表了我和她无缘!”又是一阵大吼。
“一定会遇到的。”江滟滟敲著边鼓说道。
“是啊!满嘴的好话,为的不正是想我去京城从姓王的那里拿回铁块,做出更多利器,赚入更大把的银两,好让你们捧回家奉养家人嘛!”莫腾怒火腾腾地大拍桌子粗喝一声:“你们转的那点心思,我会不清楚!”
为什么她们不怨,不怨她们的爹娘将她们的一生卖给了凶恶的他?
“奴婢们只是不忍爷的才能被浪费。”江滥滥被他一瞪之下,心虚地退了几步。
“做这种杀人的玩意儿也叫才华吗?”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从心里呜呼而出。
他伸手拨弄著石桌上那几片薄如柳叶,却足够让一个昂藏男人致命的锐刀。
一个连爹娘都害怕到要丢弃的恶孩儿,活在人世是为了把心中的怨恨发挥到极限吗?
他不信宿命!也想一刀砍死那些说他命格太阴沉的江湖术士!但,从他有记忆以来,梦中的鬼怪总是夜夜复夜夜地将他咬得奄奄一息。
不得不信——他是个恶孽。
相信自己是恶孽,更容易让他在世上生存!
否则,谁能解释力大无穷的他,为何又偏生了一双制造兵器、巧夺天工的手?谁能解释他在锻链兵器时,旁人往往会看到妖魔附身於刀剑之上?谁能解释他为何不能在夜晚入眠,否则便有失去性命之虞?
去年迁居於此座湖边的石宅时,心神总是不宁,睡中妖魔的变本加厉让他早已不能也不敢在夜里入眠。
但,他不愿离开,因为这是遇见“她”的地方!
莫腾掏出腰带间一柄柳叶形的薄刀。蛋壳般的薄度却闪著让人心寒的蓝黑之光,而一块莹白的冰玉端正地镶嵌在刀首。
他的指间滑过匕首上的冰玉,面无表情地沉吟著。去年夏末在柳树间发现这块玉石后,他便爱不释手。
第一次在梦中见了她之后,他便连夜制了这柄短刀,为的只是让这只冰玉日夜贴近他的身躯——因为“她”的手腕上也挂著一只相同的冰玉镯子。
他会再见到“她”,他有预感。所以,梦中二度相会了,不是吗?
他与她之间,必然有著第三回的见面!
“爷,我们出发去京城吗?”江滟滟小心翼翼地问道。
“收拾行李,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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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世间事无奇不有哪……
秋枫儿望著窗外落下的黄叶,猜测一个答案——
一个让她在人间经历了冬、春、夏三季,却始终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什么样的爱怨情仇,会从另一个空间延伸到人间?
人间之上、仙界之下的域界里——东之姑射山的范青青、南之女人国的沙红罗、西之华胥国的秋枫儿、北之幽都的楚冰,全被黑啸天的一场移形变法挪形到了人间。
黑啸天确实无愧於巫咸国“巫魔”此一封号,竟能在一瞬之间颠覆异界的四方之国灵场。
然则,对巫魔而言,此种悖反天道运行之举,只是一场赌注——
一场为了让心仪佳人白芙蓉,在这场斗法中俯首称臣,成为他妻子的一场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