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蓉努力让自己坐得挺直,虽然脖子与肩膀痛得要死。他没事这么早回来做什么?星期日才到香港,好歹也星期二再回来嘛!让别人开心点,他会少块肉吗?真是不懂得体恤下属。
"冉先生早。"李佳苹微笑地说。
"冉先生早。"吴明蓉皮笑肉不笑地说。
"嗯。"冉浚中从报表上抬起眼睛,扫了她们两个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向李佳苹交代道:"十一点的时候,辰风的刘董和他女儿会来,准备一下。"
"我知道了。"李佳苹看了一眼行事历,很快地做了个建议:"那您和企划部十一点的会议调到明天下午三点,可以吗?
"嗯。"冉浚中把视线调回到他手上的信息,迳自穿过会客室,进入他的办公室。
"这些信息,你先整理一下。"李佳苹将一份需要重新订正的软盘交给吴明蓉。
"好。"吴明蓉接进软盘,面对着计算机。
"还有,待会辰风的刘董和他女儿来,招待的事就交给我。"李佳苹推了推眼镜,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继续说道:"刘小姐是冉先生的妻子人选之一,所以待会他们来的时候,记得态度要更客气有礼一点。"
"人选之一?他娶老婆是用比较的吗?他同时踏好几条船?"而且还逼迫她做他的救生艇!吴明蓉澄亮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得奇大!什么烂男人嘛!
"小声一点。"李佳苹做了个噤口的动作后,低声向吴明蓉说了几句:"有许多企业家都想把女儿嫁给冉先生,冉先生并没有明显的拒绝谁。待会我会告诉你一些有关的名单,以后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人时,要格外用心几分,不过千万别特别偏袒哪一方。半年多前,我那个助理秘书就因为和其中一家企业走得太近,竟然偷偷透露冉先生的行程,所以被冉先生逐出了公司。"李佳苹摇摇头,做了个很惨的表情。"我一直没再找助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冉先生找来的人,我想应该是不会犯这种错误才对。"
辛苦工作了二十年,她一直想离职,却总是苦无接手人选,现在好不容易有吴明蓉这个人选,虽然吴明蓉对这份工作还不纯熟,但确实是块可造之材。而且她看得出来,冉先生对吴明蓉的工作效率还算满意。也许再过个一、两年,她便可以向冉先生申请离职,回家过她的清闲日子。因此这些日子来对吴明蓉的教导,李佳苹不讳言自己是颇费心的。
"他现在手边有几个人选?"吴明蓉不免好奇地问。
"有资格列入考虑的有王家。待会来的刘家算是当前为止条件最好的一家。刘家小姐受日本教育,是典型的小女人;而刘董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所有资产都会全部交给女儿的。"
"他女儿的意见呢?"
李佳苹朝她摇摇头,这个吴明蓉还是太单纯了。"在有些婚姻中,感情的因素是排到最后的。"
"还是正常人比较自由。"吴明蓉下了个结论。对于这种名门世家的封建思想只能皱皱鼻子。"现在我才知道,以前到婚友联谊社找对象的男男女女,原来是很幸福的一群,最少他们可以有选择的权利。"吴明蓉长喟了口气,心头觉得酸酸的。她也很平凡,却还不是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利!
"送杯咖啡进来。"冉浚中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
"交给你了。"李佳苹埋头整理业务经理刚才送上来的案子。
"好。"不能说不的吴明蓉,微拧着眉头,起身走向那间位于秘书室与董事长室中间的会客室。她走到煮咖啡机前,磨了豆子,倒下了水,一边盯着那些一滴滴滴落的咖啡色液体,一边揪着心胡思乱想。冉浚中不会对她怎样吧?他星期天把她一个人丢到床上,连他到香港这件事她都是到公司才知道的,那证明了他不在乎她吧?
拿起冉浚中专用的咖啡杯,徐徐地将咖啡倒入。吴明蓉咬着唇,心里总清宁不起来。天天面对一个恣意妄为、毁灭她人生的男人,她高兴得起来才有鬼!
她能在咖啡里头下毒吗?她瞪了咖啡两秒钟,很怯懦地决定放弃。那个男人八成连毒药都毒不死!他的心肠比毒药还毒!
"冉先生。"吴明蓉敲了敲门,生硬地在门外叫着。
"进来。"声音傲慢。
吴明蓉叹了口气。当了助理秘书后,吐舌头的习惯虽是收敛了不少,却开始用叹气当作她的发语词。一手捧着咖啡,一手推开了门。
"你的咖啡。"吴明蓉瞪着咖啡,根本没看冉浚中现在是否坐在位置上。
"端到这里。"冉浚中说。
吴明蓉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抬起眼晴。他今天倒好兴致,竟然没坐在大桌子前,而跑到南边落地窗前的圆桌上办公。神经病。她拖着步伐,缓缓、缓缓地沿着墙壁前进。
实在搞不懂冉浚中为什么那么爱看高楼的风景,整间办公室的南北边都是一整片的透明落地窗,害她走路时只敢贴着书柜及衣柜墙挪动脚步上班半个多月,第一次看到他把百叶窗全拉了上去,好恐怖!
"动作快一点,我不喝冷咖啡。"他低喝了声。吴明蓉抬头瞪冉浚中,却十分不幸地把他身后的高楼远景全入了眼。她晃了晃身子,手中的咖啡杯开始颤抖。
"看看我。"在吴明蓉再度低下头时,冉浚中威严十足地命令着。
"不——要!"她停下了脚步,怦怦乱跳的心脏让她只能站在原地喘气。
"看看我!"冉浚中不耐烦地站起身,口气已是明显的怒冲冲。
"我不敢看。你先把百叶窗拉上去,我就看。"白亮亮的光线提醒着她,她现在正处于五十层的高楼之上。
“叫你看你就看!”暴吼了一声,总算把吴明蓉吓得立即抬起头来,两道惊魂未定的视线可怜兮兮地定在冉浚中的眼睛上——标准的目不斜视。"现在向我走过来。"冉浚中板着一张脸催促着她:"咖啡端好!"他肯定自己听到的除了她牙齿打颤的声响外,还有咖啡杯盘叩叩叩叩的撞击声。
"我不敢!"吴明蓉的双手紧紧地捉住玻璃杯盘,唇边的酒窝全陷入颊边,明亮的眼像是随时要溢出水般。
"我今天没喝到咖啡,你这半个月的薪水就别领了!"吴明蓉家里的经济源是她,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恐惧而置薪水于不顾。某些特殊的动力,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恐惧例如金钱、例如怨恨。冉浚中看着她脸上的无助,想起的却是另一张无助的年少脸孔。
"那……那……"吴明蓉弯,做出她的决定"那我把咖啡放在地上。"
"你敢!你当我是狗吗?"雷霆万钧的一声吼,把吴明蓉的脸色硬是吓白了八分,咖啡也溅了几滴到脚下的米色地毯上。"不然你想怎样嘛!"发抖的脚没有什么力气,可是气到极点时,她只好大声说话,以免眼眶里的泪水悼下来。
"看着我,走过来。"冉浚中坚定的语气上让吴明蓉抬起了头,看入他眼中。她会没事。他的眼神这样告诉她。吴明蓉微张着唇,犹豫的双眸与他果断的视线交缠。冉浚中依然端坐椅上,双臂却从冷漠交插在身前的姿态转变成平放于桌上。"对,只要看看我,继续往前走——"
他沉稳的声音催眠似地传入她耳中,吴明蓉几乎不敢眨动眼,生怕他在下一刻中就消失无踪,而她则要独自面对那一片会让她昏眩的高楼视野。拿着咖啡的手依然微微抖动着,她缓缓前进的脚步却在他坚持的注目下一步步地走向他,走向她所恐惧的高空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