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容眼睛一亮地走到长几放置笔墨的另一方。这是她取喜爱的一份差事──为受伤的他腾写东西。
拿起那张甫乾而残留着墨香的纸张,她习惯性地看了遍内容──
┅┅今於高昌设立州县,势必常自陇地派千馀人驻守,数年调防一次,往来之际,死伤将占十之三四;且於其间既需供应衣粮,又欲其驻守之人远离家园。是后十年,陇地人民将陷於穷苦,而大唐犹不能自高昌得到一米一物,以助益於唐。不若保存其王国,由曲文悌之子继位,则陛下之声威恩德将远播,民亦怀惠永世,四方蛮族亦自心诚臣服。如此诸夏治安、远夷幕义,陛下之功高矣
柳子容紧捉住纸,不敢置信於信的内容。李伯瞵竟然建议保住斑昌王国?
尽避他是站在大唐的立场,切实地陈述了立高昌为州县,有数弊而无一利,然则他终究的目的却是维持高昌的现状。
她阖上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唇,心中对他不满的积怨一如春日融冰似的逐步软化。
一个未至三十即成为了皇上心月复的征伐大将,果真不是虚有其表啊。
她佩服他议事的实际,却更感动於他为保存高昌所做的建言──尽避李伯瞵只是纯粹地就事论事,但他此举对她的意义却是无可比拟的。
一个亡国的人民,莫不希望国家再次被扶持而起。
她缓缓地回过头,眼眶中有着激动的水光,注视着他坐在另一偶隅看着书。
握着手中的纸,她默默地起身朝他走去,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温柔。李伯瞵是这么被看重的大将,说的话访会有很重的分量吧。见他并未抬头,柳子容曲子跪坐在他的面前。
“做什么?”李伯瞵自书本中移开视线,却被微笑的柳子容震摄住心神。
沾着泪光的盈盈双眸默默地瞅着自己,而粉色樱唇上的微笑,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目光。相处如此久,它是第一次见到柳子容的笑。
那眉眼间荡漾着的柔美,让柳子容该死得太像个女子。
──谢谢──她用唇语如是说着。
即使被他圆瞠的眼灼人地注视着,她仍没有缩回视线。与他的私怨是一回事,他对高昌的帮助却是关系着全国人民啊。
“为了那一纸书信?”李伯瞵沙哑地问道,忍不住轻轻以手接住她睫毛上那颗滑落的晶莹。
她羞怯地一笑,避开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眼睫上的泪痕。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开始狂跳──是因为对他仍有戒惧吗?
近看他阒黑的眼瞳,她忍不住被他那眼中的专注惹得脸红。於是,她浅浅点了下头,站起身来想离开。
“你不是唐人吗?为什么对高昌的复国与否如此在意?”他不愿柳子容离去,所以伸出手握住那纤纤皓腕,留连地不愿放开。
天知道他现在根本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心情来对待柳子容。
柳子容回眸想拉回自己的手,却在他逐渐加强的压力下,又弯下了身坐到了他身旁。待他放开了她的手腕,才又沾了些药汤碗上的水珠写道:
“生於唐土,长於高昌啊”。
“既是对高昌有如此浓烈的感情,为何要前往长安?”他开口发问,只是看柳子容写字时典雅的测验。
为什么?她抬起头看向他,乍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内心总是无法安坦的原因。
不想离开高昌,却因为曲大哥的话而离开高昌;不想独行至长安,也因为顺从曲大哥而收拾了行囊。母亲所教予的诗书道理,在真正该派上用场时,她却一点也未加以应用。在曲大哥面前,她只是个顺从的女子。
为什么?
她睁着的澄澈双眸染上了几许黯然。女子的命运就该流转在男子的希望之中吗?那么她情愿自己一辈子是个男儿身。
“难言之隐?”他抬起柳子容又低垂的脸庞,敏锐地察觉那带着悲怜的神情,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柳子容双手合握拉开他的手,有些发噱的笑意──她似乎总在推开他对她的碰触。抿着唇边的笑意,俯,在桌面上写着他要的答案及她想问的问题:
“家兄在长安”。
“女子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什么意思?莫非你已有订亲的姑娘?”屈解了柳子容的意思,李伯瞵不是滋味地看着那二行字体。
柳子容是个男子,自然会有心仪的姑娘,只是他无法不在意。
柳子容眨了眨眼,对於他的激动有些不了解。这又惹怒他了吗?
“你不愿我谈这个问题”。她索性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虽不喜欢他横眉竖目的模样,但习惯了他的脾气后,倒也不是真的那么惊惶。只是┅┅怕自己的伪穿被拆装罢了。
“我想了解的是你问这个问题的背后动机?”他向后一靠,倚着平榻上的玉枕,半卧地望着她。
她瞄了李伯瞵一眼,却於他半松驰的睨人视线下,悄悄地又红了颊。
“不生气?”柳子容不自然地微扬起手中的纸。
“说吧。”
“我想在女子之中,朱秋云及营妓里的姑娘是敢於争取的一群吧。即使她们是靠着自己的美丽去达到目的,但她们的下场呢?以美色侍人,能有几时?但若无美貌,而以才德服人,那恐怕一生都只能落得贤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女子,该有自己的主张吗?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总是要走完这一生的”。
柳子容在纸上挥洒着自己的意见,从未与人有这类的交谈,因比拿着紫毫笔的手有些颤抖。曲大哥从不曾听过她的意见啊。
李伯瞵站起身,於柳子容的身后看着那低首的玉颈,原来振笔沉思也可以有着如此美丽的芳韵。
他完全承认男人总会为着美丽心动,起码他是如此。墙上几炬的明亮烛光,让柳子容的肩眼闪着朦胧的光影,玉肌包胜雪、巧颜更姝丽。
见柳子容停了笔,他弯自柳子容肩上取起了纸,有意无意地拂过那柔软的耳坠。
柳子容颤抖了子,见他没进一步举动,也就稳了稳猛烈的心泺。
看完了柳子容的见解,李伯瞵的眼中多了抹深沉。
“勇於争取当然不是恶事,但女子常自恃貌美,就开始逞其娇霸之气,未免令人难以忍受;且若依你之论──才德服人者,常落得贤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倒也未必。我朝长孙皇后,正因其贤良正德而为皇上所信任爱宠,即使其已不在人世,皇上仍挂念着她,足以为证。虽每个人都要走完这一生,但有人走得心安、有人走得糊涂。一切都是凭着个人的意志,男子或女子都是相同。”
柳子容摇摇头,仍是不满,拿回他手中的纸,振笔疾书。
“贤良正德是为满足心安,然而那后宫三千却是男子对於美丽皮相无法割舍的明证。男子有如此多的选择权,而女子却只是被选择啊”。
他拿起墨痕未乾的纸,直接屈膝盘坐到柳子容的面前。瞧柳子容专心泯话的样子,令他有着拥入怀中的冲动。“或许吧,所有男人都期望有着一名智慧与美貌兼备的红粉知己。美貌易寻,智慧却是难寻,除非┅┅”
柳子容偏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紧紧捉着笔管。一直知道他外貌轮廓深刻得有些类於域外之人,却少在这样的近距离下被他凝视着。怯怯地,她以唇型询问着: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女儿身。”
*****
柳子容拿了一只破瓷碗,盛着方可午餐剩馀的饭菜,偷偷模模地走到马房的旁边。
她踩着无声的脚步,左右张望着是否有人。在确定只有自己一人,她开心地推开马房,在门扉的背面,找到她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