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亚芙黯然的神色因为她的安慰而略扬了些,但还是有些惆怅。
“他错在娶了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所以我不怪他。”
“不会表达感情总比没有感情来得好些,不要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宋梅。”曾意如语重心长地说:“她没有感受力,而你有。”
“叩、叩。”
“进来。”杜亚芙开口说道。
一个衣着整洁的女孩走进起居室中恭敬说:“太太,您母亲来了。”
杜亚芙闻言连忙起身,直觉反应地望了望自己的衣着是否端庄合宜,脸上的所有表情也在一瞬间隐藏成空白。“快请她进来。”
曾意如望着她的戒慎模样,叹了口气。一个本来应该伶伶俐俐的孩子,怎么被宋梅压抑成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子呢?为了舒解杜亚芙的紧张,她挑起了眉,刻意无奈地说:“看吧!我每次说别人坏话,那个人就会出现。”
杜亚芙抿起了唇角笑了笑。“谢谢您,妈。”
“我打扰你们谈话了吗?”宋梅一身深蓝套装搭配着钻石别针——一贯的出众、傲然。
“没的事。”曾意如对着她点了点头。“亲家母,你过来怎么也不事先通知呢?”
曾意如心口不一,事实她在想也好事先躲开。
“我们今天刚回国,正巧经过,便进来了,希望没有造成不便。”宋梅以着疏远的礼貌朝曾意如点了点头。
还好,杜亚芙不像她。曾意如在心中松了口气,否则连在家都要拘谨得像客人一样,岂不难受?“你们母女俩慢慢聊,我先走了。”
杜亚芙挺直了脊背,客气地对着母亲说:“妈,您请坐。”
宋梅抿了下唇算是回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下回碰到亲家母要离开时,你得送到楼下去,不要让人说我们杜家的家教不良。”
“是。”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脸部的肌肉。“您和爸怎么有空回国呢?”
“我们到香港参加一个会议,恰好有几天休假,因此便回来了。”宋梅以她一贯的冷淡说道。
“您和爸打算停留几天?”和母亲说话总让她有着无形的压迫,因为母亲那种半带着同情的鄙夷总会让她受伤,那种眼神让她想起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靠杜家的收养才能到今天的地步。
“一、两个星期吧!对了,你下星期帮我安排一次报告会及参观,有些国外朋友想看一下‘风威’。”
“是的。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杜亚芙礼貌地问。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温情的向候,原来只是不曾比较过罢了。
融入了商家互相的暖意,竟有些不能适应杜家的惯性冷漠了。念及此,杜亚芙忽然打了个寒噤。如果商涛帆现在把他所有的注意收回,她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如何。
丰食之后,更难忍受饥寒啊!
“涛帆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宋梅挑起细长而精致的眉毛,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微乎其微的讽刺。
“后天。您在香港有遇见他吗?”定然如此吧!否则母亲怎知道涛帆出国呢?
宋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扯出了个睥睨的笑容。
杜亚芙望看宋梅,心情逐渐沉荡到谷底。
如果笑容可用寒冷来形容,那宋梅的笑绝对当之无愧。她最不喜欢见到母亲这种带着残忍与卑视的笑——仿若手中握着精美凶器,却又不屑让敌人的血沾上那把心爱利器的表情,那让她不安。
“我是在香港的一家饭店内看到他的。不过,我想他并没有看到我,毕竟当时他的处境,是不会左右张望的。”宋梅仔细地看着杜亚芙神色黯了下来。
深呼吸、深呼吸。杜亚芙这样告诉自己,事情不会是她所想像的。他是真的在意她,他绝对不会再次伤害到她的。这些日子的温存,不是虚幻的假相,不是他刻意的玩弄,绝对不是!
“告诉他要收敛一些,他私底下怎么样,我们是不干预,但,公然在大厅里搂搂抱抱总是不成体统的,熟人见了也觉得尴尬。”
搂抱!杜亚芙极力地想让脑子中的思绪、画面全部消失,但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脸色发白、手心发冷。商涛帆不会这样对待她的,一定是个误会。
“我想大概是你看错了。”
“你指责我骗人?还有,我什么时候和你变成平辈了?”宋梅显得有些不快。
杜亚芙又再次深呼吸闭上了眼,又极快地张开。
“对不起,我只是认为‘您’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而看错了,或许那只是一个和涛帆长得很相像的人罢了。”她在心中拼命祈祷。
“我不可能错认的!”宋梅斩钉截铁地说:“和他在一起的是连任安的女儿。”
是连丽心!杜亚芙呆伫在原地。
如果是别的女人,她会相信是母亲看错了。但是,对于一个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名字——连丽心——她再也无力去否认母亲的话。
以为他们早就不再联络了,以为连丽心只是个过去式了。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无助地垂下肩。
她是个傻子,才会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会为了她而停下猎艳的脚步,才以为她可以留住他那颗飘扬的心。他的誓言、他的深情,只是他狩猎的工具。而她,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场追逐啊!杜亚芙伸手捣住了即将出口的一声呜咽。
“你早该习惯了。他在外头的风风雨雨早已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宋梅瞄了下她痛苦的表情。“看来你还是不能适应我们上流圈子的生活形态。唉!后天的教养还是不敌先天的遗传。”
杜亚芙缓缓地抬起头,眼脾中有着壮士断腕的绝裂。
“你一定要这么刺伤我吗?一再地提醒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是件得意的事吗?”
“你——”宋梅颤抖的手指向她。“你说的是什么话?马上道歉。”
“我并没有错。我只是希望你偶尔会像个正常母亲一样,给我鼓励、给我安慰,而不是打击我。”一切都豁出去了,毕竟她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了。杜亚芙悲哀地咬住了唇,情绪有些激动。
“告诉你商涛帆的事,就是要你注意点,我们杜家丢不起这个脸。”
“注意?注意什么?注意他下回闹外遇时,别让熟人看到吗?”她字字铿锵地道出所感,狂乱的心绪已经无法再恢复平静。
“注意你的仪态与措辞。”宋梅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何必控制自己的情绪?反正没有人真正在乎她,她又何必那么执著于那些死硬的规范,让自己活得那么不快乐?杜亚芙苦笑着继续开口:“对于你们的收养,我一直是感激的,所以我一直照着你设定的模式去走我的人生路;只是,我再怎么做,我体内毕竟不是流着杜家的血,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注定只能是个失败者。我从不喜欢我自己,自信只是伪装出来的一层面具;而在不能认同你的价值观,但又不能违背的同时,我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懂如何去爱人,因为我不爱我自己啊!”
“说够了吗?”宋梅一双眼睛炯炯地瞪着她。“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你生长在杜家,原本就该认同杜家的价值观。至于什么爱人的问题,那是你和商涛帆之间的事,别把这档事推托到我身上!”
明知母亲是不会改变了,但听到她声调下的忿怒,看到她的冷然,心还是一阵阵地刺痛着。杜亚芙闭起了眼,不愿再说些什么了。她宁愿此时的自己丧失思考能力,这样她就不用去想商涛帆的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