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平安放慢脚步,硬是要走在龙震宇身后。
龙震宇又怎么会没看出这点,可他不许岁平安一再生疏,于是也刻意放慢了脚步,硬是要与这岁平安同时走入绸布庄里。
岁平安瞥他一眼,不是恼怒,只是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
“绸布庄正要开门,所以不会有什么人干扰你,你正好可以慢慢挑布……”龙震宇边说边走进门半掩的店里,店内伙计们正忙着打理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龙爷,借一步说话。”龙绸的管事一见到龙震宇,立刻上前站至龙震宇身侧,低声说道:“林绣娘吵了我几天,说要见您。应是家里缺银两,所以想将孩子卖给您。”
卖孩子?岁平安闻言,雪白脸庞瞬间染上一层寒色。生了孩子,难道就只是在缺钱之际拿来应急的吗?
“平安兄弟,我有事要处理,我让管事的先陪你去挑几块布。”龙震宇低头看着岁平安脸上的凝重,刻意要其避开,不让其再想起伤心往事。
“我和你一道去。”岁平安定定看着龙震宇道,想知道那林绣娘卖孩子的原因。
龙震宇深深地看了岁平安一眼,而后领着岁平安,快步走入绸布庄的内院。
内院天井里披晾着无数色彩斑烂的布匹,迎风轻轻飘扬着,绚烂夺目异常。
岁平安被眼前这般壮丽景象眩惑了眼,缓下了脚步。
“那些布匹为何披晾于大雪中?”一向有求知精神的岁平安出声问道。
“雪会让布匹褪去表面过多的艳色,让颜色自然淡雅,淡雅颜色正好适宜绣上我们今年的淡红丝线。”龙震宇俊逸面容上有着对龙绸的自信。“这是龙绸今年的新花色,才一推出,便让人全抢购一空。西域的商人要我们留几匹下来好带到大食,所以现在正让人赶工加制中。”
“我以为龙家以转运物品为生,不知道你们也生产丝绸。”
“丝绸在丝路上的价码比金子还高。我们带去的绸布,可换回当地的骏马、果实、香料及奇珍异品,如此状况,若不经营绸布买卖,便是不仅得顺势而为。”龙震宇道,觉得能与岁平安如此自在地说话实在是令人心情愉悦哪!
早该采取如此的相处方式,他便不会对岁平安心动失神了。
“不知那西域之路,走起来是何等光景?”岁平安想象着那漫天黄沙之景,倒也神往。
“我走过一回,连大男人都受不住风沙曝晒,况且是你这样纤弱的体格。”龙震宇笑着对岁平安道。
“这倒未必!我自小苞着师父东奔西跑的,体格好得很,一点也不纤弱。”岁平安不服气地回了句,不喜欢别人小看自己。
龙震宇低头望着岁平安,只觉得这张清雅小脸闹别扭的模样颇逗人,遂不自觉地多看了一会儿。唉,怎么岁兄弟不是女儿身呢?
见龙震宇又露出那种怪异的眼神,岁平安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往这边走吧!”龙震宇急忙命令自己回过神,指着西边的绣阁说道。
二人愈往西边走,织布机的声音也就嘎嘎嘎地异发清晰。
他们才踏入绣阁,一道蓝色身影就拉着小女孩跪在龙震宇面前。
“龙爷,我求您买了这孩子。”林绣娘哭得惊天动地。
“我不买孩子的,妳还不知道吗?我先前已让妳提早拿了二个月的工资,便是让妳回去安顿好孩子,现下妳在孩子面前说的是什么话?”龙震宇脸一沉,眉眼敛去了笑,显得严厉非常。
小女娃看着龙震宇,吓得频频发抖,紧揪着她娘的衣裳。
岁平安轻触了下龙震宇的手臂,朝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别太横眉竖目。
龙震宇眉一扬,唇际倒是漾出笑了。这平安兄弟果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哪!
“龙爷,您给的银两全让我那没良心的人……全拿到赌桌和女人身上去了。”林绣娘抱着女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所以,你便想卖了孩子,好让你丈夫有钱继续去赌,最后连妳也给输掉?”龙震宇不悦地抿紧双唇。
“我求龙爷收了这个孩子,这孩子有几分姿色,将来一定可以好好服侍您的……”林绣娘把小女娃推到龙震宇面前。
岁平安看着那个掉眼泪的小女娃,只觉得背脊发冷。第一回,岁平安庆幸起自己至少还有个拚命都要护着孩子的娘。
“妳还算是个娘吗?”岁平安清亮的眼冷寒如冰,让人无法迎视。
“呜~~与其让我那个没良心的浑家把我的女娃儿卖到窑子里,不如我现在就先帮孩子找个好归宿。”林绣娘说到伤心处,又哭得呼天抢地。
“妳……”岁平安开口欲教训人,龙震宇的手落在岁平安肩膀上,要其先别动怒。
“我不收这个孩子,因为我不想让这孩子的爹继续糟蹋妳们母女。”龙震宇表情一凛,断然拒绝。
“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龙爷不要我这小娃,我们母女该怎么办啊?”林绣娘双眼满含无助,披头乱发地坐在地上,小女娃则是紧抱着她娘的手臂不放。
岁平安垂下睫,不忍心再看小女娃茫然的神态。
龙震宇大掌感觉到岁平安身子的轻颤,他心头一揪,握紧了那纤弱的肩头。
“只要妳愿意配合我,我便有法子解决妳的问题。妳把妳丈夫卖给我一年。”龙震宇眼神坚定地看着林绣娘。
“什么?”林绣娘惊呼出声。
岁平安惊讶地抬头看着龙震宇,不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自己这辈子只听过夫卖妻,没见识过什么妻卖夫的啊!
“我去西域的商队里还缺个驾马车夫,妳把妳丈夫卖给我一年,我会让人盯着他,这一路上不许嫖、不许赌、不许饮酒过度,也会让人逼他学些正经事,看看他能否改邪归正。”龙震宇沉声说道。
岁平安无声地凝望着龙震宇,水眸里掺入了一抹淡淡笑意。那笑意如寒冬里的梅,风韵既清雅又迷人。
正巧回头的龙震宇,被那抹笑惑了眼,竟再也挪不开视线,龙震宇的失神,让岁平安急忙别开脸,再度端出凛然表情。
“龙爷,万一我夫君不愿意呢?”林绣娘害怕地缩着身子,就怕回家后又是一顿毒打。
“妳什么都不必告诉他,就给他一壶酒,等他醉了,我会让人抓着他的手画押,再领他上路。真要逃跑,就送衙门处理。”龙震宇正了神色,眉宇之间有股惯于下令的威严。
“他会怨我的。”林绣娘一听到“衙门”二字,脸色一白。
“妳比他更有资格怨恼,想想妳苦命的孩子吧!”龙震宇上前模了模小女孩的头,给了她一个微笑,“待会儿去跟管事的领一贯钱,就说年节到了,我要给这娃儿买些吃的、穿的。”
“记得要买那一壶酒。”岁平安插话道。
“我会记得,谢谢龙爷成全。”林绣娘拉着她女儿,二个人在地上猛磕头。
事情既已解决,龙震宇和岁平安便转身走出了绣阁。
正午春阳暖暖地洒在肩背上,稍退了地上积雪所沁出的寒。
岁平安看着树枝上的一摊白雪,咚地一声从树上落下,在地上堆成小雪山,秀雅薄唇往上轻扬,笑了。
这一回,岁平安记得举起袖子掩住自己莫名的开怀笑容,只不过,岁平安的笑容是遮住了,可那秀雅莹亮的眼仍藏不住笑意,仍然惹来龙震宇目不转睛的注视。
龙震宇牙一咬,握紧拳头,飞快地别开眼,不许自己再度沉迷。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岁平安放下袖子,对龙震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