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他攻击的同时,步香尘随即反手拔剑出鞘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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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杀你的刺客,还是一样多啊,即使没有巫医巫女……只要你苛政不变,早晚会死在自己族人手中。凶残如你,根本没资格取得霸权。”
她刻意漠视他身上那道不算浅的伤口,冷冷讥讽他。
方才那一刻,穆冲云要攻击的对象并非香尘,却是砍向她身后突然冒出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刺客。但就在他一刀撂倒刺客们同时,月复间却也挨了香尘反击一剑。
两人合力慌乱解决刺客们后,香尘却无法乘机补他几刀,反而担心逃逸的刺客会回头趁乱追击他们,只好将他带往离此地不远、就连猲弋族人也不大敢靠近的恐怖地下死牢——不归窟藏匿。
重回旧地,她惊觉身躯仍会颤抖。三年前他们就在此地决裂,那生不如死的剜心之痛再度席卷她——够了,她受够了,谁还管他死活呢!她误伤他一刀又如何?当年他对她的所作所为,用一刀来弥补也不够!
“原来你练武了……”他看她站在往外头的阶梯前犹豫是否要离去,不由得开口问了。从前的她纤柔而楚楚可怜,让他始终牵挂着。现在的她虽看似刚强,可他知道,那是她受伤大深而筑起的森严堡垒,对她,他的愧疚和依恋有增无减。哪怕只有一会儿,他也想多瞧她一眼……“三年,要改变一个人。够了。”冷漠回望他,她却是一愣;注意到他睇凝她的眼神,竟流露着宛若从前迷惑她的柔情和怜惜。一时间的沉醉后,她只能撇开头咬牙选择不信。他又想用同样的手段欺骗她吗?
“怎么,你后悔多事救我?穆冲云,你大可不用逞英雄,我很了解你,所以你用不着虚情假意出手保护我。”若真不爱她,何必救她?
“只是习惯。有人攻击,我就防卫,并非是为了你——”又如同过去的每个夜晚,一个措手不及的爆裂在他月复中炸开,瞬间腥红热流冲上喉间,他再压抑不了、吐出鲜血。受伤的痛楚,怪病的折磨,然而这一切也无法比得上他心上激疼,三年之后,以大业为重的他,还是必须再一次利用她……今生穆冲云只为猲弋而活,命中既已注定,他无法回头。
他最后能为她做的就是再次的助她断情。只要香尘对他仍有留恋,即使对决之后,她也绝对不可能抛开旧创,追求崭新人生。他只能用伤人言语继续惹怒她,让她对他的恨意加深,最后随着明日之战彻底摆月兑过去。
“你果真病了?”才担忧追问,步香尘又连忙掉头否定对他的关心。“哼,活该。”
这三年,他又是如何过的?他不是总算如愿以偿,该是意气风发称霸猲弋吗?怎会变得有些茫然失神,削瘦许多?可她不该同情他——
他苦笑不语。无法告诉她的是自她离开之后,每一想起她,就换来心痛难捱,思念最后总以赤艳鲜血终结。这是天谴——
惩罚他,明知不能爱,仍然爱上她。
“别小看明天一战,步香尘。你不趁现在杀我,明日你将后悔莫及。妇人之仁在战场上是最要不得的……或者,你还贪恋三年前的欢爱……”
“住口!”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到比穆冲云更无耻卑劣的人。她已让他伤的体无完肤,不允许他再信口侮蔑她最珍惜的梦!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话未完,她早旋身、疾风踏前,一扬手剑即离鞘——然而只轻轻划破他衣裳,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血痕。“我早已不爱你。不杀你,是等着明日向你讨回公道!”她仿佛对着他表明决心,却也同时在说服自己。
要杀了负伤的他再容易不过。但她无法出手,为什么?惦念着的是她抛不掉的美好过往,然而最美的一切却是他所给予的……她的美梦就因为有他啊……虽然怨他,虽然恨他,但她偏是无法此时此地亲手杀了他!
举起手中的剑再次抵住他胸口,剑尖在他身上刺出怵目血珠,缓缓汇成细流滑下。她额间不停涔出细汗,步香尘垂下眼眸,讥讽一笑后,手一勾,仅仅割开了他胸前襟裳。“我不会上当让你轻易解月兑的。”
正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瞥见,他敞开的衣装下,掉出一个有些褪了色的红色锦囊。是护身符?像他这种人也会有重视之物?
“别——”发现她正注视着那护符,穆冲云才想抢回它,但胸口却陡然爆开剧痛,叫他一时动弹不得。
才一眨眼,香尘一剑挑起锦囊抛上半空中。“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珍品、能让眼中只有霸业的骁勇元帅搁在心里。”锦囊坠下瞬间,步香尘美眸紧盯穆冲云,却看也不看的精准挥剑划开那陈旧锦囊。
“不——你会后悔——”穆冲云来不及阻止她。
于是他们两人屏息注视被割毁的锦囊中出现一束被砍断的水亮黝黑青丝,一根根在空中晃荡、飘散,直至完全落地静止。
有好一段时间,他们双眸眨也不眨,只是静默对望。
锦囊中原来该是一小束乌发。被斩成两段的粗布发带上,还依稀可辨粗糙手工绣上不成模样的花鸟图案。
步香尘错愕的瞪着她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东西。她认得那些。
“那东西……为何你……还留着……”她过于震惊以致语不成句。
这是怎么回事?被他当成宝物揣在怀中的,却是——她的头发!
第八章
他不可能预知两人将重逢而蓄意带着那东西用以挑动她旧情与不忍。
若他认为她的发束是废物,根本不会小心翼翼保留它;现在她竟能看到它,那就表示他随身带着它……当年她割发示爱,却被他随手扔在地上践踏……那东西早该让他丢了才对啊?“为何你留着它——穆冲云你回答我!别再骗我!”
她亲眼所见他如此珍惜她的头发,片刻不离,也许那意味着——
再想起他方才发病,看这情况,他早病了一段时日。而她之前在那沙地上看到的暗褐血污,该不会是他的……难道即使他亲手烧了那地方、却仍时常回去那里流连驻足,所以才会在发病吐血时、留下一地血迹?
真是他的血吗?会否,他烧了那地方是怕触景伤情?“莫非……”
这是心痛还是愤怒?步香尘胸口宛如千斤石重压,霎时停了呼吸。
事实总不会这么残酷吧?她不相信!
见他避而不答,她仿佛被利刀剖心,震颤连退数步,终是惨然开口。初始那细如蚊蚋之声,愈显动荡激昂,再隐藏不了她心中翻腾情潮。
“莫非——你不是不爱我,你不是没动过情,你——难道你——”
执拗追求的答案,在这关键时刻她却完全问不出口。
难道冲云他一直——爱着她?
倘若爱她,为何还陷害她?
倘若爱她,当年那么做他自己不苦吗?
无尽疑问像重重荆棘紧紧缠绕着她,她难受的想挣月兑,却一碰就痛。但若不解开,她的痛楚也依然有增无减。
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字一句声嘶力竭逼问:“为——什——么?”
穆冲云缓缓闭上双眸,不愿再解释那阴错阳差的计画。“我说过,为求大业,不惜任何牺牲。”即使牺牲她的人……也牺牲他的心。他只能将那被她断成两截的发带拾起,握住不放。
他自始至终未曾正视她,低垂眼眸,黯然苦笑。“这一生,骁勇元帅穆冲云不能爱上任何女人。但是……我却无法遗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