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你拒绝匈奴王和亲提议;如今你将届三十;历代以来的先祖,没有哪个到了这年纪,别说尚无子嗣、还连半有个妃妾也没有,你……固执如此,是为了什么?”
李聿德静默不语。呵,他才是最想找了这答案的人哪!子嗣,他何尝不想有?但,谁来为他孕育子嗣?除“她”以外,他根本不想要其他女人,何来子嗣?
每每随着梁定基偶尔论起西京情势,他心底深处,那道青娇荏身影,就会一再窜出、进占他视线。他多想听她讯息,但,定基却老回避谈她,教他失落……
事隔四年,曾经以为,对她的恨意永远不会抹消;然而时日一久,他不再自欺欺人,他承认,所以忘不了她,并非恨她入骨,却因他仍爱她!
“我了心只问国事,不求其他,无子嗣,乃命中注定;继承大统,有姑姑们的儿孙,我可在其中择一收养,同样流有李家血脉,要子嗣不难。“
“再谈往事,已无意义。”
“这句话,她也说过。”太上皇唇边露了阴冷笑意。见李聿德的自我封闭,他决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儿子。
“‘她’也说过?谁说过?”一时不解,李聿德望向父皇的沉静,过后,他陡然变了脸色。“难道……是她?父皇和她谈过?”天!不可能!
“你以为……父皇我如何得到你皇弟的谋反连署书?”禁忌的事实形成冰雪风暴,将李聿德当场冻住。“是你的司闱,亲手交给我的啊!她潜入你弟弟的阵营,取得连署书,为了赶在你弟弟起事前,护住你的帝位!”
心痛的几乎要当场气绝的李聿德,完全无法理解,父亲说这些话的用意。
“我不是看你四年来,百思不解、痛苦难当才告诉你真相,我是要你知道真相后,痛苦一生!”太上皇残忍说道。
四年来锻练出的完美强韧冷漠,也在霎时崩溃,李聿德巍颤向后跌了一步。
“若是你当年,没因曲太傅那件事而隐藏锋芒,也许,你那远不及你的傻弟弟,就不敢妄图帝位,也不会企图谋反。这是惩罚,罚你年少轻狂,逃避自己的责任,罚你优柔寡断、让朕丢了一个儿子!”
“不――父皇,您居然,居然瞒着我这么重大的事实!”瞒着她其实极爱他,爱他到愿为他牺牲自己的地步!
他无法相信,四年前的悲剧,是他自己上手造成?四年来的生不如死,却是他亲手铸下!
她爱他!而他竟然竟然错待她!
“我得去见她!”才转身,他立刻被父皇的下一句话给震慑住。
“祖训确立,谋逆罪人,不许入宫为妃。你该没忘吧?聿德?”
李聿德仓皇回头,冷静自持早已消失无踪。
“不!不能这样!一定有方法――一定有方法让她回到我身边!”
“你要违背祖训?别忘了,皇帝是天下人的标竿,你怎能轻言纳个谋逆为妃?”一面刺激李聿德,太上皇却也给他仅存的一线希望。
“要想和她厮守,不是没办法,但我不会告诉你,你必须自己找。方法是人想的,若你想不通,就是朕太高估你。若你想得到,你就又多学得一项皇帝该有的狡狯,也不枉我,弃你弟弟而选了你啊!”
转身离去,李聿德无法冷静思考,一心只想去见她!
取得她宽恕,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那道急速远去的疯狂身影,悲情的笑容,让太上皇更显得老迈。
“即使你找得到方法,她……又愿不愿意跟你回来呢?别怪我多事,曲司闱……我仍然不忍心让自己儿子孤寂一生,同我一样,就为了帝位,失去真爱啊……”
暴烈风雨,雷电不断,夜色漆黑,未见前路,快马疾鞭,骏骑狂奔。
李聿德不顾随侍阻拦,单骑出城,未着风衣,仅仅一身黄龙长袍就策马上路,直奔西京。
任凭无情风雨打落他身上,他仍执拗的加快马连,只为赶赴西京,见她一面,心中,懊悔万分;千头万绪,无法厘清。
当年,为何他不能早点决断?
四年后,一日之差,决定了他和她,从此分隔两个世界!
然后,为了自己糊涂的看不清事实,残忍的报复她!
一晃眼,四年已逝……足足四年不见她,真是为了她的背叛吗?不!
他这四年来无法原谅她,是气恼她独断行事,背叛了他们要厮守一生的承诺!
所以比谁都残忍的下了极刑命令,处罚她,却是因为爱恨太深!
而此刻,他最憎恨的,是他无颜面对她!
他早怀疑,她的背叛,必有缘故,其实不信她会选择真!只是,当时气愤的漠视心头警讯;而今,当他听到自己父王证实此事后,他却无法就这么接受一切。
心底深处,其实相信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助他登上帝位,可是,当她牺牲了所有、他却无法给她任何补偿的时候,他无须见她啊!
没有人愿意眼看心爱的人、为了自己受到天下最不平的待遇!
他恨的,原就不是她,而是对一切事态无能为力的他!
身为帝王,却无法保护她不受伤害,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再谈爱她?
他爱她,从无虚假,但当年却自私不愿承认自己的爱竟然伤害她,所以假装怒是她背叛他,借引维护自己的痛心;但,他该比谁都清楚,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
脸上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他仍不顾一切往西奔去。
他要去接回她,即使所有人都反对,他也要将她接他身边!
抬眼看着西京难得的恶劣气候,拉了把长椅坐在回廊上,曲青爱胸口一阵阵强烈心悸,扰得她无未平静入睡。
由于她身分特殊,却有三位贵人老探视她,还吩咐要好好照顾她,所以,名义上被幽禁的她,这四年中不曾受过委屈,宫人们对她还颇为礼遇。
她原就对人和善,加上又胆任过高位女官,多少受人敬重,到后来,她早已成了西京行官半个主事;除了踏不出这里,行宫中,她倒是行动自如。
“真是怪事。”将小香包凑近鼻头闻了闻,她颇为不解的摇摇头,虽然余香几乎半点不剩,可是她一直以来,光靠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沉静下来,怎么今晚,一点用也没有?
本来白慎之说这几天要到西京找她,看气候这么恶劣,该不会不来了吧?她还等着,要听他说说,最近北方对聿德新政的评价呢!
突然不远处起了骚动,她疑惑的转头望向无畏狂风暴雨、硬闯进行宫内苑的那道人影。
“爱儿!”
曲青爱震惊之余,先是欣喜若狂地咧开笑容,却马上意识到可怕事实,她猛然倒抽一口气,无法控制的匆忙站起,掉头冲回房间,手忙脚乱的将房门甩上,急急上锁,靠在门上喘气。她的身子自从受刑手,就一直虚弱的不像话。
“一定是我看错了,是白慎之才对,他是表兄,长相相仿是应该……”
她嗫嚅着,可是控制不了情绪陡然悲喜交加,让她心慌。
“爱儿!”再见到她,美貌依旧,却远比四年前更令他怜爱不舍。
奔向房门,李聿德知道,求取她的谅解,绝非易事,可是他,这次不放开她!虽然他连日不眠不休赶路来见她,身子早已疲惫至极,但,火热心意,有增无减。
他站在门口,努力让自己的激动心情平复。“我,我来接你,爱儿。”
她不敢相信,那真是他!可他为何、为何冒着风雨来找她?难道他――
听不见她任何回应,他伸手贴上门扉,一字一句的清楚告诉她:“我知道,是我错待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原谅我,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