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商人的眼睛跟凡夫俗子不太一样。
透过夜景,苏黛看见的不是美丽的灿烂光华,而是金钱的烁烁动人。
把两人身上凑出来的一千多块拿出来买巧克力,简单包装成一朵一朵的巧克力花之后,到了大度山上转一手卖给情侣档,价格翻了几倍一样有人要买。
偏僻的山上没有商店,亏得她吃定这一点。
把手边的“商品”全部出售,苏黛很快的清点了收入。“五千九百五十元。再扣掉包装和油钱,赚了四千七左右。”
“这算是你生意人的天赋吗?”
“以前老是急着要钱,久了就知道怎么赚了。”苏黛笑了笑,收回成本之后,把所有的钞票塞进他的口袋里。“四千块,买件好一点的新外套差不多这个价钱吧?你身上这一件可以功成身退了。换新的外套以后,就算寒流来也不怕。”
咦?
“情人节快乐。”她说。
一个月的用度早就规画好了,想要额外的钱只有动脑筋去赚,情人节正好提供了好时机。
伍岩叹出一口气来,半无奈、半怜惜地采臂将她揽进怀里。
“干嘛?”苏黛拒绝太过甜腻的疼惜和爱恋。
他很配合地保持平淡的语气,“回去我煮宵夜给你吃。”
“不看夜景了?”
“等你放假的时候,”他说:“花莲有一整个天空的星星,比这里的灯火好看得多。”那才是他真正想让她看见的夜景。
她失笑。都市霓虹造就的星光毕竟不合他的胃口。
不自觉用了撒娇的语气,她嚷道:“我要吃牛肉面,你煮给我吃。”
模了模她的脑袋,伍岩无言地宠溺着她。苏黛抬起头来,跟他相视一笑。
“回去吧。”他说。
苏黛点点头,手边牢牢地巴住他的胳臂,把一半的重量靠到他身上。
人来人往的观景地点虽然都是情侣,但也没人抱这么紧走路,加上伍岩高大的身形,果然引来旁边一票年轻人的几声口哨。
伍岩原本还担心女孩子脸皮薄,但是转念一想,苏黛向来不顾人家眼光,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嘻笑与口哨声中,伍岩依稀听见这样一句话。
“喂……那是不是苏黛啊?”
伍岩略略敛眉,但当他想回头过去探看状况的时候,却感觉到苏黛靠着他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一低下头,他不意看见她蓦然冷淡下来的神情。
“苏黛,喂!苏黛!”一个男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苏黛没听见似的,保持原本的步调,不为所动的拉着他继续向前。
他也不急着询问,略略往旁边看去,并不意外看见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到他们身侧。用余光瞥了眼,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一副未成年的模样。显然顾忌着他,两个孩子不敢靠得太近,却在嘴里低声叫着苏黛的名字。
对于他们的举止,苏黛只是藏在他的身影底下,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伍岩手指按了按她的手心,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们。
这样出人意表的行为让他们也顿住了步伐,登时流露出几分仓皇失措。
是她的朋友吗?月光下,伍岩只能勉强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年轻的孩子。但他们流行却没有特色的装扮,并不像她的交友风格。
他直视着他们,“你们认错人了。”
畏惧与人目光相对,两个孩子同时转开了视线。或许还有一些害怕陌生人的心态,他们踌躇一会儿,嘴里咕哝着什么,却假装没事人似的躲回同伴当中。
他还思索着什么,苏黛反倒直拉着他往停车场走,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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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车,在引擎细微的运转声当中,他才听见苏黛开口道:
“你不想猜猜看他们是谁?”
“你想说吗?”
苏黛盯着前方片刻,一时没有答案。
“那就别说了。”伍岩握了握她的手。那双手,沁骨般冰冷。
她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许久才开口,“……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妈的事。”
“嗯。”
“…………你想听吗?”
第九章
别说是她的母亲,事实上,她根本就很少提起她的家庭。
他听她说她的朋友、她的工作、她的课业,听她说她的生活、她的人生规画,但是,他从来就不曾听她详细的说过家人。
他知道她不是个孤儿,但在平时的言谈中也晓得她与家庭的疏离。
就像他不太爱说自己在育幼院的童年,因此从来也不打算深究她的过去。两年前他所看见的那个酒鬼继父,是他对她家庭仅有的认识。
“他们是从小被惯坏了,现在才会蠢得跟猪一样。”苏黛这么说着,口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那两个是我弟和我妹。”
他不诧异她严厉苛刻的批评,反而对她有弟弟、妹妹这件事感到一些吃惊。
那两个孩子,带着一点浮华的气息,习惯性的瑟缩藏匿在群体里,确实是有些被宠坏的样子。
伍岩联想起她的继父。几年过去,那个男人的形象已经有点模糊了,但是他隐约还记得他的轮廓。是了,相较于苏黛瘦小的体格,那两个孩子跟她的继父相像得多。
他坐在苏黛的身旁,她正整理着紊乱的思绪。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她开口:
“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十几年前,一个寡妇带着年幼的稚女,嫁给了有两个孩子想要续弦的男人。
就只是这样的一个无聊的故事。男人早就有酗酒的倾向,但寡妇没有察觉,为了让稚女有个完整的家庭,匆匆选择了与男人结婚。
如果开头就是个错误,那么往后的发展就不难想像了。当男人完全沉溺于酒精之中时,女人便担负起整个家庭。稚女年纪稍长,立刻成了支持家计的一员,但增加一点收入,只是相对加快了男人沉溺的速度。
伴随两个继弟、继妹逐渐成长而来的,是更沉重的经济负担,但在男人偏袒下长大,他们不习惯分摊责任,增加的财务压力最后只能分担在母女俩身上。
那是一个无从逃月兑的深渊。她们唯一能做的努力只是压榨自己,压榨再压榨,直到价值涓滴不剩。
就这样年复一年,五年、十年,经年的疲劳终于爆发,女人在四十出头的年岁就过劳猝死,留下一个刚上高职的女儿。
“……那时候我就彻底觉悟了,我已经烦透了再帮他付任何一毛钱的赌债,也烦透帮他养他的孩子。我不是工具,我有其它更想做的事情,我不要他们那样随便就抹杀我、看轻我,觉得我可以随意使唤……我,我知道,我其实可以活得比他们更好。”缓缓的,她望向他。“所以,我妈出殡的第二天,我就离开那里了。”
那双眼,幽深得让他无法完全看透。
但她接着却微微笑起来,“我要活得跟他们完全不一样。这是我那几年里作得最正确的决定。”
伍岩握紧了她的手,感觉到她冰冷的手心里带了一点热汗。在她云淡风轻的语气里,省略了过去多少的无助和彷徨?
他横臂探到副驾驶座,然后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她这次不抗议了,顺势偎近了他的胸膛。
手指抚过她的发丝,伍岩一言不发。
“你知道吗?那些年来,我做得最过瘾的一件事,也是在那个时候。”
他看不见偎在胸前的她如今是什么表情。
“我妈的保险金在半个月后拨款到他的帐户里,”她说,“所以我又回家偷了他的提款卡。”
“他没发现?”
苏黛冷哼—声,“那个白痴根本不知道我妈买了保险!要不是我—个月后告诉他这件事,我可以瞒他瞒到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