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无形中已经完全表现出对他的信任了吗?他必须极力克制忍耐,才不至于因为过分的暗喜而忽然笑出来。
清了清喉咙,他说道:“小黛,水饺会凉掉的。”
“喂喂,”苏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他背上下来。“你每次都用这一招,好像我很爱吃一样!”
他板起脸正经的保证,“别担心,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还开玩笑!她不甘心地又捶了他一拳才满意。
两人很快的将水饺分了两盘,舀好两碗热汤,排开几碟配菜,备妥之后两人就分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主啊,我们在天上的父……”伍岩微微闭眼,开始进行饭前祷告。
他并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因为他过去在基督教育幼院成长的缘故,致使他直到现在都仍保有晚饭前祷告的习惯。
这是他们逐渐相熟后,她才知道的事情。他刚毅却温柔的气质,或许正是因此而来的吧。
神究竟存在不存在?为什么有的人一生顺遂,有的人却一辈子坎坷崎岖?
她从来就不热衷宗教,要改变命运,靠自己的力量绝对实际得多。可是,她也不太排斥信仰这回事,有的人,确实需要某样心理依靠才能有力量活下去——就像她当初需要羊咩那样。
伍岩,不属于这两种,他信仰,却不依赖信仰。
他以低沉嗓音缓慢吐出祈祷的语句,有一种宁静蕴含在其中。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亲生爸爸。她还记得,爸爸诵咏诗句的嗓音,与伍岩祷告时给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爸爸过世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个五岁的稚童,但那样的情景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当中,不曾或忘。
那是她对童年仅存的美好回忆。
爸爸在吟唱着诗句的时候,妈妈抱着她坐在—旁聆听,厨房里传来锅子炖煮着食物的声音。那也许只是忙里偷闲的自娱,但是她年幼的眼睛看见父母眼角流露的温情,脸上带着一点汗水的笑容,满足于简单质朴的生活。
那也算是一种信仰吧。
伍岩的祷告已经到尾声了,“奉主的名,阿们。”
“阿们。”她也补上这么一句。
避他有没有神呢!
伍岩的目光对上她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太多进步,他笑起来仍然线条刚硬,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有春风拂来而使百花盛开,勉强可说他微微眯起的双眼带了柔和的光芒吧,可是整体上他依旧是一块硬石头,根本看不出他的笑容可以增加几分英俊。
真是浑蛋!她好喜欢这个男人。
第八章
办公室日复一日的生活模式,并不适合伍岩。
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
饭后她毫无预期听见伍岩这么说:
“游总打算调我上台北。”
她看着伍岩,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讷讷开口说了一句,“这表示……你又升职了?”
“我拒绝她了。”伍岩回视她,相当平常的表情。“你会生气吗?”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伍岩扯起一边唇角,“我也想追寻不一样的梦。”
不是日复一日的办公室作业,不是朝九晚五加应酬的生活,他对这一切已经弹性疲乏。伴随着职称的升等,他已不由自主的远离了他在工作中真正感兴趣的部分;而游总的看重和旁人的期待,更是将他逐步推入办公室的官僚文化。
他有想做的事,但并不是这些。
“所以?”苏黛不掩饰自己的困惑。
伍岩沉吟了半晌。
“不只是不去台北……我想离开都市,”他凝望着她,眼神沉着。“也许得离开你。”
……苏黛一时无言。
他们并不是正式许过承诺的情侣关系,她没有想过伍岩会这样开门见山的跟她谈这件事。
“你的工作才刚起步,我不打算勉强你作抉择,小黛……”
她打断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直说吧。”
“我想到东部去。”他支着下颚—会儿,仿佛内心为难,但神色却又是那样稳重内敛。“距离会让感情生变。”
他的工作地点短期内不太能够改变,而即使她毕业了,事业中心的地点也不见得会恰好与他重叠。而更重要的是她还年轻,未来无限希望,他不想扼杀了她将会得到的许多机会。
是不是,他们其实不适合在一起?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是他知道她很清楚他想说什么。
苏黛默默的看着他许久。
“如果我要拥有一段感情……”她终于开口说,“我会希望那是连距离都无法使它扭曲的感情。我想,你也跟我一样才对。”
伍岩张口欲言,苏黛却又接着说:
“伍岩,我已经是个可以理智处理感情的大人了。”
是这样的吗?他们,即使隔着中央山脉,隔着大半个台湾,也仍然可以维持着如今的关系吗?
他抿了抿唇,接下来却扬起了一抹微笑;她看着也淡淡笑起来。在彼此的眼中,他们看见一种无声的承诺。
状况远比他想像中来得更好,他早有心理准备要等她好几年的……伍岩拉住了她的手,接着却不自禁的将她揽入了怀里。
苏黛贴上了他宽阔的胸膛,感觉到揽着她的双臂逐渐收紧了,他的劲道稍微过头,但她的反应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拥着他。
“我……”他的声音沙哑,又隐约带了一点颤抖。
颤抖?是她的错觉吗?
“最近我经常感到害怕。”这个高大的男人轻声倾吐着自己的软弱。“你太坚强,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刚才,我好怕你的决定是放任我离开。”
她不知道他也有这一面。苏黛松开手挪出一点距离,抬眼看了看他。可不是吗?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就像她总是费心掩饰,伍岩当然也一样。
“石头,”她抚上他的脸庞,悠悠地开口:“我有说过吗?”
“说过什么?”
“我喜欢你。”
伍岩先是呆楞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向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因放松而蓦然展开了笑容。
别扭如她,很少对他这么直接表达她的感情。
“小黛……”
他低叹着唤她的名字,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角。
他什么都没说,却也已经足够让她明白其中的含意。因此,她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小黛,”他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脸色后,口吻认真地道:“对不起,我们在一起,会委屈了你。我总是选择很不讨好的路在走。”
苏黛却没有他那么严肃的看待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傻瓜了,各人造业各人担,放心吧石头,我很认命的!”
他忍不住失笑,“没错,我是傻。”
她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冷淡,却也比他有弹性得多,艰苦或挫折可以化作几句笑语,事过境迁就成过眼云烟。在她面前,想要维持长久的忧虑是很困难的。
埋首在伍岩胸前,苏黛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容。
是的,她确实认为伍岩是个傻瓜。不过,即使他是个傻瓜,她却希望他可以坚持他的傻。
饼去有一次她听他说起童年。
他说,他有一个爱发大头梦的老爸,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把家里的钱都败光,搞得妻离子散,最后因为一次工作意外而过世。
他又说,也许他也被老爸遗传了大头病,才会总是做一些别人眼中没有价值的事情。就跟他老爸一样,选择从事这样的事业,做一辈子无偿无酬的义工。
没有错,伍岩是个傻瓜,无法遏止自己前进的动力,即使早就有前车之监。
但她之所以喜欢他,不就是他傻瓜般的坚持吗?
“小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