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过的坏事还少啊,你哪一次怕人家生气了?”
羊咩一笑,便开始帮她修剪起来。
“你说过……你是长发为君留。”
“是啊,你也说过,有一些牺牲是必要的,是为了你未来将会功成——”
“别说。”羊咩打断她的话,“别说了。”
苏黛的嗓音因为连自己都不太晓得的原因而沙哑,“为什么?”
“我累了……我都不晓得我自己在坚持什么了。”当初她为了那个人抛弃她原本的面貌,然而那个人又抛弃了改变后的她,那她努力维持的到底是什么?
羊咩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害怕自己的眼泪随时会溃堤,“是不是一开始我们就输了?”
苏黛几乎想掩耳不听。身后的羊咩无声地掉下泪来,正好滴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沁入衣料内。
“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羊咩说:“可以的,苏黛。”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悲伤的知道,羊咩已经选择妥协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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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的表情肯定泄露了一些末及掩饰的情绪。
伍岩晚上送她回家休息,一路沉吟着,显然有些想说未说的话。
一路将她送到屋子门口,他终于开口。
“我并不是要你退让。”
“……我听不懂。”
“以前我就想过,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会不知道在这个环境里,用什么模样会让你定得比较轻松?”
那个医生的目光只是冰山一角,他知道她看似轻浮嬉闹的表相,势必使许多人不会以正经的目光来看待她。
别人期许她拥有什么样的面貌?
她可以装得乖巧,可以粉饰自己的真实面目,没错,在这个社会里,她不该直撄其锋、不该太显眼、不该太张狂……她知道,这些她都知道。
“轻松又怎么样?”
“苏黛……”
她截断他未尽的话语,“如果,我原本的形象是我的选择,是我选择用最真实的模样去面对这一切,为什么我要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目的只为了要符合他们的要求!”
伍岩无言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来,那眼神倔强,像是极力抗拒着自己的软弱。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纤瘦的肩膀看起来承担不了更重的负荷了,却又这样极力抗拒软弱。
那双黑澄澄的眼睛里承载着太强烈的痛恨和悲伤,他的目光才稍稍触及,便被那样的强烈所震动。
——与过去他所看过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同。
她抗拒援助、抗拒自己的软弱,仿佛坚强得不需要任何人伸出多余的援手。
或许,在资源贫瘠的环境里,她仍然坚强到可以完全依靠自己,然而她的坚强,却是由这样强烈的悲伤所支撑起来。
“为什么?”她说:“我为什么不能一直是我自己?”
她低哑近乎破碎的嗓音,几乎也要让他心中某一块角落碎裂开来。
他必须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密密实实地收敛起来,才有办法再度开口。
“我不是要你退让,也不是希望你改变,有时候,符合社会要求也可以保有自我。”
她忽然又发火了,“我还是个小表,是小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去兼顾这两件事,我只知道,如果妥协就是认输了!就像羊咩那样,先是对大蛙的妥协,再来就是对世界妥协,她宁可不要原本的自己!”
她们曾经是骄傲的!骄傲于她们的原则,骄傲于她们的固执。但是羊咩如今却要抽身而出,要弃她而去!
“苏黛!”他按住她的肩膀,立刻感觉到她无法遏止的颤抖。
苏黛忍不住因激动而喘息,然而望着面前伍岩那双沉默的眼睛,她终于垮下了肩膀。
现实像一道湍急河水,驻足不动的时候都让她怀疑自己即将被急流冲退。
她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权利,因此也没有喘息的时间。
“为什么?”她好无力,连说话都失去力量。“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觉得我们有威胁就要打击我们?直到我们丧失意志才肯罢休。”
苏黛无奈而虚弱的颓靠在门板上。他在她眼中看见一些堆叠的深沉情绪,她身后背负着什么样的过去,竟让她有这样的反应?
而他竟然也感受到她无言的忧伤。
“你……”伍岩沉吟许久才说话。“你害怕孤单吗?”
苏黛空洞的望着他,然后摇了摇头。即便曾经有人伴在身旁,但大多时候她一直是孤单的。
“在每个人的人生当中,所有经历过的人都只是过客。其中绝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你,因此孤独感是无法避免的。”伍岩缓慢地说道:“如果你比一般人更坚持保有自己,那就会比一般人更加孤独。”
“我不怕孤独。”
“对,这是你的优势。”伍岩说:“总有一天,你也会遇见真正可以理解你的人,一定会。即使遇见那个人之前,你一直都是孤独的。”
她怔怔地看着这个高大粗犷的男人。
他的双眼看似平静,却又蕴含着一点波涛,但他收敛得太好,她看不透那是不是怜悯。
她想,也许他是在安慰她。
也许……
回到屋子,她把自己疲惫的身体摔在床上。
没有点亮灯的室内—片昏暗,她挪动身体去躺在羊咩经常睡的那个位置。
羊咩说,她已经不晓得自己在坚持什么了……
然而她却从来不曾或忘,关于自己的坚持——如果她不这样顽固地坚持着自我的信念,那么她还拥有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完完整整的自我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睡去前,她依稀想起从伍岩笔记本里看来的那一段泰戈尔诗句。
Thatwhichoppressesme,isitmysoultryingtocomeoutinthe
open,orthesouloftheworldknockingatmyheartforitsentrance?
——那压迫着我的,是我那想要出到外面空旷之地的灵魂,还是那世界的灵魂,敲着我的心门想要进来呢?
就彷佛连空气都有了重量,将她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也许伍岩是对的。
无论是不是能够理解她,羊咩,终究也只能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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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孩出院前一夜,他看见苏黛找来了几个朋友。
他们来的时候,女孩正因药效而陷入沉睡。
几个年轻孩子穿着光鲜而极具个性,脸庞上飞扬着属于自我的神采。但是搁下探病的礼物之后,他们或站或坐,并没有一般人探病时的喧腾。
他们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床上的女孩。
在他们的眼中,凝聚着无言的忧伤。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他们没有人开口说话。
有一种沉静的氛围笼罩,他们像是一个不容分割的亲密群体,那样无言的忧伤,简直像是哀悼,哀悼他们其中已经形同死亡的一份子。
而他则在想,苏黛那宁静的神情底下,究竟存有什么样的思绪?
一个小时后,所有人都离开了,独独留下苏黛。
他站在她身后,不晓得站了多久。
“你有想过吗?”
当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询问。
“想过什么?”
“想死。”
这个问题让苏黛难得的无言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