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去了吗?看到她留给他的信了吗?
丁娜睁开双眼看着搁在水里的手指,水光折射,看起来有点虚幻不真实——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直到现在,她脑子里还无法意识已跟成隽分手的事实。瞧她不管怎么想,都能想到他,就是最好的证明。丁娜总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不过是出来峇里岛工作一、两个礼拜,等回去台北,她就能再打电话给成隽,他们还能跟从前一样,一起吃饭、拥抱。可一想到明天,六点,他和方羽蝉的喜来登之约,丁娜突然觉得头昏目眩——
那不是真的。一切照旧的想法,不过是她在痴心妄想。成隽早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若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会突然答应要跟人相亲?
楼下门铃声突然响起,丁娜一吓,猛地回过神来。
她在水里坐了多久?水凉了都没感觉!
“来了。”
丁娜扬声回应,抓起浴袍将自己牢牢裹紧之后,这才踩着零碎的脚步,匆匆忙忙地跑下一楼帮服务生开门。
“祝您用餐愉快。”
接过丁娜递来的小费,穿著传统服装的女服务生笑容十分灿烂。丁娜打开掩在餐点上的香蕉叶,拈了一块咸饼进嘴巴,然后她环顾四周,空气中一片寂静,静到连外头虫呜唧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直到这时她才恍然地惊觉,只剩她一个人的处境。
她跟成隽已经分开了,丁娜仍然记得她留在他家里的字条,上头就是这么写的
我们分手吧!
不,或许不能用分手这两字。毕竟从以前到现在,你始终不曾明确肯定过我的存在。
不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分开,不要再联络,更不要再见面了。
我祝你幸福……
一串眼泪蓦地从丁娜眼眶掉落。
直到此刻,她终于愿意承认,当初以为成隽就是她“那个人”的想法,是她错了。他之所以耐着性子跟她来往,或许是因为恻隐之心,还是出自同情,所以才陪着她让她作了一场美梦,如今他心目中真正的“那个人”出现,当然,他就只能舍下她,去追求他心目中的真爱……
成隽的真爱,是方羽蝉,而不是她丁娜。
丁娜忍不住哭倒在地板上。
一直一直,都不是她!
这算什么!
回到瑞安街家中,成隽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一张字条,跟他家门的备用钥匙。读完了字条内容,成隽生气地将字条揉绉,用力往地上砸。
这算什么!当初为了追求他,无所不用其极,鲜花简讯电话,把他缠得透不过气,如今要分手,却只留下一张字条,说祝他幸福!
见鬼了!
要他幸福,为什么不留下来争取!为什么不来问问他这个当事人!为什么听信别人说的话,即使说话的人是他妈?
她对他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成隽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一瞥,他突然看见被丁娜摆在玄关口的陶制花瓶!丁娜每一回换新花,都会告诉他花名,现在正插着的,是郁金香。
成隽已经很久不再问丁娜花语了,他自己上网搜寻,找出了一大串所谓的花语,成隽记忆力很好,看了几回,便把全部的花语都记住了。
郁金香的花语是——热爱着你。
大笨蛋!既然热爱他,就该留在他身边,怎么会选择离开他呢?
“你这个大笨蛋!”
成隽横手一挥,差点扫下花瓶,但当手碰触到粗糙的瓶身,他又突然心软将手抽回。脑子里蓦地浮现当初丁娜将花瓶塞给他时,那种由衷喜悦的笑脸……
他知道,他怎么不明白,丁娜为什么没问过他,就决定不告而别。正因为她受不了有天,换由他告诉她,他不要她了,他要跟她分手……
不!他怎么可以让她这么轻易地离开!他耗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确认自己的感情,好不容易厘清一切了,她却选在这个时间离开。
他一定要把她给找回来!
成隽做下决定,当初是她自己跑来招惹他的,现在她就该负起全责,爱他到底!
成隽气冲冲地掏出手机,再拨了一次田晓吉的电话。
你最好是开机了,田晓吉!
峇里岛四季酒店
棒天一早,准时八点,丁娜在接待人员阿姜的带领下,前来和正在做LonlourSPA的小姐见面。Loulour是峇里岛一项著名的护肤疗程,据说从前只有公主,才能够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最正统的Loulour,还得一连做足四十五天。
每日Loulour疗程最后一项,是浪漫梦幻的花瓣浴,丁娜和小姐见面,就是一个人穿著印花沙龙坐在满布玫瑰花、鸡蛋花的水池里,一个人穿著棉衫短裤,蹲在池边展开的。
“欢迎你来。”小姐是印尼华侨,会说一点基本中文。而预备和她结婚的对象,是印尼当地一名极有钱的富豪,所有她现在所享受的一切,全是印尼富豪疼爱她的证明。
瞧着小姐那一脸幸福甜蜜的模样,丁娜脸上浮现了衷心祝福的微笑。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是她理想的幸福世界。虽然她没法拥有,但不代表她会满心怨妒他人的幸福。
拿着笔记本一行行仔细记下小姐喜欢的花种、喜欢的摆设等等等,讨论期间,按摩师不断地拿着椰子壳做成的杓子舀水浇灌小姐黝亮结实的果肩,半个小时后,按摩师转移阵地,她斟了一杯淡茶色的饮品给小姐,小姐嫣然一笑,几口便将茶水饮尽。
她转头看着丁娜微笑。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设计图样?”
“明天一早可以吗?我想趁今天四处看看花材,小姐说的一些花,我不确定峇里岛是否有这么大的量。”
小姐应允。“万一调度上有困难,你尽避找阿姜帮忙。”
听见小姐的吩咐,候在一旁的阿姜,同时朝丁娜微微颔首。
白天,她可以靠着筹备婚礼种种繁琐杂事,来强迫自己暂时搁置难过情绪;但一回到Villa,仰躺在绵软的双人床上休息时,许多情绪,便开始从掩得不密实的心房细缝中,悄悄溜出来透气。
峇里岛和台湾没有时差,只是峇里岛的生活步调缓慢,天光初暗,人们便纷纷放下工作,返家享受天伦之乐。回Villa洗完澡通常才六点多一些。看着搁在床头柜上的旅行小闹钟,丁娜黯然地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和方羽蝉约会。不知道方羽蝉本人看起来是否和照片中一样漂亮优雅?不晓得成隽会穿什么衣服去见她?丁娜又想,嗯,不管他穿什么衣服,想必都是一样好看。
她对他就是那么有信心。她知道,不管他做什么打扮,总能轻易吸引众人目光。
被了,够了,不要再想他了。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了,你都已经答应要祝福他了。
虽然心里这么提醒着,可丁娜一睁开眼,眼泪还是一颗颗滚落眼眶,流进耳窝,滑下颧骨,滚进紧抿的嘴巴,偶尔呜咽啜泣,还可以尝到自己眼泪的滋味,咸咸的……
丁娜曾经想,为什么心碎的眼泪仍是咸的?它不是应该带有血般的腥味或者苦涩吗?感觉她的心已融化成为水,沿着她眼眶缓缓滴落,就像蒸馏酒般。
她已化成了一座眼泪蒸馏器,她无力抵抗哀伤的侵袭,只能张着眼,或闲着眼,任眼泪流了又流,直到她整个人干涸了为止。
甚至连她干涸了,眼泪仍旧能从她肿痛的眼里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