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词穷,不知该怎样问才能显得状似无心。
却又听到他低声道了句:“先皇已经立下遗诏,三日之后便会宣读。”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平静,只不过是在从容恭候着风雨的到来。
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蓦地又染上薄怒,“倘若你不想病情再加重,最好立即回床上躺着去。”
玉哲站起身,抬头与他对视,静静言道:“我要进宫。”
他淡淡一蹙眉,神色间闪过思量之色。
“你明明心中有数,此时除去特许,寻常人都不得入宫去。”
她是知道,而她亦知道,寻常人兴许的确办不到,他则不同。
“我想进宫。”她放软语气,转了哀求,“理由相信不必我多言,你心里是清楚的。”
他的确清楚,但在遗诏未宣读之前,他却不可能让她进宫去。
“本王无法答应你。你早些休息,养好身子再说。”他转身欲走。
“王爷!我只是想去看看,并无本事兴起任何风浪。”她伸手拦住他。
此时她的确不会,但将来,却不一定。
“一切待到三日之后遗诏宣读再说。”
“王爷……”
他忽地转身,似笑非笑道:“你不上床休息,是等着人抱你上去吗?”
柄丧之际,他竟还有心思说出这种轻妄调笑的话。
玉哲深知求他成全已经无望,于是不愿再同他多作牵扯,转了身朝床边走去。
身后的人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幽幽说了句:“玉哲,你还有三日,择好自己要走的路。”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却不想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同行或背离,妥协或固执到底,行至眼前,他仍给她一个选择机会。
玉哲蓦地转过身来,瞧见的却是他缓步迈出门去的背影。
许是户外的晨色有些刺眼,才会混乱了她的目光,让她竟会产生了一丝错觉。
因为在她心里,他转身离去的脚步虽然坚定,背影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黯然。倘若他满心想着权倾天下,此刻便是他欲意气风发之际,那一份隐约透露的无奈,却又是源自何来?
爆中大丧,朝殿之上白锻高悬,所有官员皆是一身素服,即便如此,也掩不去那高高在上的至尊宝座所散发的刺眼光芒。
左相苏云年自林贵妃手中接过封缄未拆的诏书,神色凛然地环视一眼四下,缓缓打开。
那上头的内容他其实不用看心中已有八九分知晓,只是末尾加诸的那一条,却令他惊诧地蹙起眉头,抬眼望向安淮王所站的方向。
林贵妃在身后悄声催促一句:“相爷,该念诏书了。”
“承朕之意,传位三皇子东方胤。另册封蒙族郡主赫舍兰·玉哲为朕之遗妃,赐号玉妃,辅佐新帝直至成人……”
东方离的脸色渐渐阴沉铁青,全然不再将宫廷礼数放在眼中,径自站起身来。
林贵妃见他神色阴霾,心中虽有恐惧,但还是强作镇定道:“安淮王,先皇遗诏尚未宣读完毕,你这是意欲何为?”
苏云年亦同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该在此时冲动行事。
东方离伫立片刻,大步转身,离殿而去。
所有人瞠目偷望,却没有一人敢出言微词。
他一路旁若无人地朝着宫外行去,越行越快。
他心中确实后悔了,千算万算,想不到终究还是让皇帝摆了一道。他之所以没有打遗诏的主意,是以为那里头至多宣布立三皇子为新帝,一个女乃女圭女圭即位,都不必他亲自出言驳斥,满朝上下自然也不会认同。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皇帝会将玉哲牵连进来。让他重蹈一次八年前的覆辙,眼睁睁地看着心仪的人却永远无法得到,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玉妃,好一个玉妃!
如今天下就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他若连自己心上的人都得不到,岂非笑话。
他倒要看看,如今还有谁能阻拦他的脚步!
玉哲旧病未愈,前夜又惹新寒,此刻正发着低烧。
大夫为她诊脉,红映一脸焦急地在旁边不断询问:“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大夫诊视完,回道:“郡主的体质不错,并无大碍,只是这一回一定要好生养病,断不可再吹冷风让病情加重了。”
玉哲咳嗽两声,神思有些虚晃,虚弱地点了点头便侧身睡去。
红映送大夫出门,行至走廊,便瞧见屋外乌云密布,想来又要下雨了。
转身过回廊,一不小心却差点撞到人。
来人脚步匆促,气息不稳,气势汹汹。
她与大夫连忙跪地,“拜见王爷……”
东方离却是充耳未闻,一路走到玉哲的房门前,抬脚就将门踹开了。
红映吓坏了,却念及郡主仍在病中,于是小心跟上前去禀告道:“王爷,郡主的病情加重了,此刻正睡着……”
东方离重重一句:“滚!”
话音未落,他已然大步迈进房中,反手摔上了门。
越过屏风,床幔垂下,里面的人正睡得昏昏沉沉。
他走过去,用力扯下床幔,一把将枕上的人提了起来。
玉哲悠然转醒,睁眼便是东方离怒气冲冲的脸。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欺身逼近,“说!你同东方觉之间到底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
连已故先皇的名讳他都毫无顾忌地叫出来,可见他早已没了顾忌。
她被他提在手里,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松手……”
“话没说清之前,你休想本王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
“要我……说什么?”面对这无妄之灾,她心中除了困惑,再无其他。
“休在这里装无辜,你以为那一回皇帝召你进宫谈些什么,我当真会一点内情都不知吗?玉妃娘娘?”
什么玉妃娘娘?
她一时惊说不出话来。
东方离却径自说着,目光间的凌厉恨不得能在她身上穿几个洞,好窥见她心机狡诈的内心。
“都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明知将你留在身边是个祸害,明知将你找来是东方觉使的一招美人计,却还是一时心软留下了你。你以为做了什么狗屁太妃,我就会再一时心软而屈从与你?简直可笑!倘若我东方离是如此心慈手软儿女情长之徒,也不配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什么狼子野心,他统统不承认。当年他母妃最得宠,若非父皇崩逝之时他太年幼,皇帝的位子哪里轮得着东方觉去坐?维护边疆开辟国土,这些都是他九死一生换来的,皇宫中歌舞升平的那个人,究竟有什么资格来钳制、阻碍他?
“放……手……”呼吸渐渐困难,她又在病中,被他这样一折腾,几欲昏厥。但此刻绝不是可以昏厥的时候,她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分明瞧出他已近失控的边缘。
东方离看着她脸色泛白,终是神色一拧,放了手。
颈上一松,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床上,大口呼吸。
“你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就算要扣罪名给我,也要给个痛快明白才是。”平复了许久,她才终于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诏书都下来了,你又何必装傻?”
“与我有关?”
他嗤笑一声,冷冷道:“如你所愿,你牵念挂怀的三皇子继承大位,而你自己,也由昔日一个小族公主,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妃。如何?这样结果便是你想要的吗?”
他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我终是小瞧了你的野心!”
玉哲愕然一怔。
“你说的,我并不知情……”本能地想辩驳,但一见他眼前的这副架势,便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会信了,“好吧,事已至此,那你预备如何?”
他目光骤冷,勾起她的下巴,语气转轻:“我预备如何?就算我将全盘计划告知你,你以为就凭你,也能够阻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