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儿时往事说了一遍,她一口一口的吞下那颗蛋,也一并吞下儿时那个可笑的志愿。
“自从知道什么是‘苏州卖鸭蛋’之后,我就再也不曾问过爸爸的事情;至于那个什么少女乃女乃的志愿……现在想想,真的很好笑。”
小莉不以为然,“难说喔,说不定哪天你就真的嫁给富豪──”
幸蕴却急急摆手摇头,“别说我不敢这样子想,就算有机会……我想我也不要。”
“为什么?”
“谁都会想过好日子,问题是……差距太大总不好吧?而且听说那种富家公子哥儿的脾气都很大,我才不要。”幸蕴皱皱鼻子,摇著头。
“可是你妈不是说,你那个名字的命格──”
幸蕴咋舌绽笑,俏皮的口吻却有种认命的豁达,“什么大吉大利的?如果能够,我只求不再是‘没幸运’,不再是衰运连连,只要平平安安就很幸运了。”
接过小莉装好槟榔、香烟的纸袋,幸蕴走出亭外,发现雨势是愈下愈大了。
“我这儿有伞,你先拿去用。”小莉说。
“不用了,才一小段路而已──”幸蕴回应的话忽然告歇,街道上多出的那道身影让她定睛不语。
那是展女乃女乃。
一头银白头发格外显眼,此时的她正拿著皮包顶在头挡雨埋头疾走,那动作之俐落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已经“芳龄”七十八。
展女乃女乃堪居梅家最高龄的座上客,每次一来,总是丫头长丫头短的喊著幸蕴,然后净拉著她问东问西的。
“哇塞!”小莉也瞧见了,“这个阿婆还真的是风雨无阻欸!她有没有家人啊?怎么会让她这样子跑出来呢?你们可要小心点,她年纪这么大了,我听说有人因为胡牌兴奋过度就挂──”
“你别胡说了。”幸蕴啐了口,“伞呢?”
小莉知道她要干什么,拿出伞来却忍不住说了:“我要是你,就一个个的赶,赶到他们都不敢上门为止。”
幸蕴没理会,迳自撑著伞趋上前,唤道:“展女乃女乃──”
“啊?是丫头啊。”
“在下雨欸,你怎么还出来?”幸蕴把伞下大部分的空间挪过去。
“你呢?要回家啊?”展女乃女乃反问道。
“我出来帮忙买点东西。”
“你那个老妈喔,早跟她说过了,别老是这样子使唤你,等我过去一定念念她……”雨的滴答声犹盖不过老人家中气十足的声音。“把伞靠过去一点,瞧你都淋湿了。”
“我没关系。”幸蕴还是尽可能的让伞护著老人家,“展女乃女乃,打牌也要看时候,身体要紧啊。这种天气你就不要出来了,要是淋了雨很容易著凉的。”
终于走到骑楼下,幸蕴抖去雨水收起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展邱娥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这个半身湿漉漉的女孩。首度有人拿“身体健康”为理由,劝阻她打牌。
“是有人要我别出来,可是愈是这样我就偏要出来,看谁能奈何得了我。”老人家动怒在一瞬间。
好个老顽童。幸蕴笑笑说:“展女乃女乃,人家是关心你啊。”
“他们关心的是名声。”老女乃女乃眼光充满感情,拍著幸蕴的手背,“不像你是真的为我的健康著想。所以,他们的话我当是屁,你的话,女乃女乃我听进去了。”
“真的?”
“我展邱娥什么时候骗过人了?好啦,你赶快去换衣服,要真的感冒了,我第一个不饶的人,就是你那个老妈。”
幸蕴闻言笑了。一种受宠的感动让她由衷道:“展女乃女乃,如果我是你的孙女就好了。”
“不一定要当我的孙女啊。”老女乃女乃笑得怪神秘的。
幸蕴不多想,带著女乃女乃上顶楼,送过香烟、槟榔之后,就转身下楼。
那夜幸蕴睡梦迷糊之间,蓦地,顶楼传来惊天动地的骚动……
幸蕴匆忙起身换装,才走到楼梯处,她整个人马上被震呆了。
从顶楼敞开的门缝里,她瞧见桌椅翻倒、麻将牌四处散落……还有一个人倒卧地面,动也不动。
“警察!别动!”她的身后传来摄魂的喝令。
“这里的事我负责,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梅珍一见女儿上楼,马上挡在警察面前,急躁的推著幸蕴,“去去,下楼去!”
“妈──”幸蕴轻唤了声。
“我叫你下去,没听见吗?”梅珍吼了。
幸蕴咬著唇瓣,含泪低头,转身下楼。
宁静的夜里只闻不远处的救护车鸣笛,由远而近……
由于现场查获“抽头”的证据,加上现场打斗又有人受伤,屋子里连同母亲在内的十余人,全被带回警察局去了。
幸蕴独自留在家里等消息,直到天将亮之际,死寂的屋内终于传来刺耳电话响声。
幸蕴快速抓起话筒,“喂──”原以为是母亲打来的,不料却是派出所的警察先生,“我是,我是梅珍的女儿梅幸蕴。”
这个名字让那头的警察稍作停顿,隐约中幸蕴听见一阵模糊的笑意。
现在的她没空理会,只想探知母亲的情况,“现在我妈的情形是……”
“梅珍现在羁押在分局看守所,她没打电话回来要你去保释吗?”
幸蕴紧握著话筒,一个功的摇著头,半晌才开口问:“那……交保费要多少?”
“十万。”
幸蕴手里的电话筒险些松掉。
“梅小姐、梅小姐,你还在听吗?”
“啊?我在……”心头乱纷纷的幸蕴失神应答。
“你现在可不可以过来警局一趟,因为……我们想请你帮个忙。”员警说出了目的。
“喔,我马上过去。”幸蕴听了之后,毫不考虑的应允。
当她赶抵警局时,正好瞧见那厢怪异的情况。
一票员警正围张桌子叽叽咕咕,桌面趴著的展女乃女乃,则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幸蕴一出现,满脸疲惫的警员们马上掉头转向她。
“梅小姐,你可来了,你看……这阿婆问她名字也不说,身上又没带证件,要通知她的家属,她却说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然后倒头就睡。”
“对啊,她赖著不走,又不肯让我们派人送她回家,还说叫我们干脆把她关起来算了。”
“因为其他人做完笔录都被保释了,所以只好请你过来。梅小姐,你应该跟她很熟吧?”
幸蕴能体谅警员们的顾忌,展女乃女乃一大把岁数了,要是有啥闪失,谁都担待不起。可……问题是,母亲的“客户资料”她所知有限。
“我曾听说展女乃女乃她是我们隔壁李妈妈的远亲……”而且这一远可到千里外了!好像是李妈妈表哥的大嫂的姑婆……
未待幸蕴嘴里的亲戚关系“连线”完毕,员警忙不迭插嘴,“那就请那位李妈妈过来一趟。”
“可是李妈妈一家人不久前去美国了。”
员警闻言沮丧的垂下肩。
幸蕴想了想,接口道:“很抱歉,我帮不上忙,我只知道她叫展邱娥,今年七十八岁,其余的我真的不知道。”
“展邱娥?好,这就好查了。”警员掉头走人。
幸蕴这才走近那个发出微微鼾声的老人家。
“展女乃女乃、展女乃女乃……”
“啊?丫头?你怎么也……”揉揉惺忪睡眼,展女乃女乃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对著警员破口大骂:“我说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了?竟连这么个小丫头也不放过?”
“展女乃女乃,不是的,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来……来接你的。”幸蕴慌地按下那具暴跳如雷的身躯。
“接我?”
“是啊,我听说你还在这儿,所以赶快过来看看。女乃女乃,你在这儿睡会著凉的,我送你回家好吗?”幸蕴月兑下大衣往老女乃女乃身上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