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拨打严宅的电话,是一个陌生女子接的,她是严励的姊姊。汪水漾简单介绍自己后,严霓那浓重的鼻音哀伤地告诉她,严父去世的消息。
这一夜,汪水漾辗转难眠。
棒天一下课,她就赶往严府吊唁,在庭院角落看见严励抽烟的身影。
“水漾。”朝她微微点头,他熄掉烟。
罢才她正式与严家其他成员——邱绍燕、严霓及其夫婿碰面。包括严励,他们一家子尽避眼露红丝、神色悲伤,脸上却带著感谢的微笑,感谢大家拨冗前来捻香。
阿励哥好憔悴喔!汪水漾揽起眉心想著。他平时的神采飞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忍伤心的倦容。
“你又忘了吃东西喔?好像瘦了呢!”她将途中买来的便当拿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吃不下。”淡淡的拒绝。匆而想起什么,他改口道:“对了,你要的东西!昨天有事就耽搁了,我进去拿。”
“等一下啦!”她急忙拉住他,轻蹙柳眉叫道,“那个又不急!”
她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哀戚的低迷气氛中,他还关心她的功课!他当她只是一个注重自己前程的书呆子吗?
他充耳不闻,还是进屋子拿了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她。
“都在里面了!”他滑子,坐在树根上。“你回去吧,我心情不太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你先吃便当,吃完我就回去,绝不会赖在你家一秒钟。”她讨价还价起来了。
打开便当,抽出筷子,恭敬地托在他面前。
“拜托啦,阿励哥,你吃吧!不要觉得我很烦,好不好?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我有买便当喔!因为我只有买一个。”
他眼神闪著复杂的光芒,被动地接了过来,胡乱吃了两口,但她坚定的视线不允许他敷衍了事。
“这都是我爱吃的菜,你要捧场吃完啊!”她抡起拳头呐喊:“阿励哥,加油!”
丧失至亲之痛无法让他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别人的关心,而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吊唁的人愈来愈多,他的笑则愈来愈僵。人前要他挂多久的笑容都没问题,可是一连串的人要他节哀顺变……他点头应允,心里更加烦躁。
死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人,说顺变就顺变啊?谈何容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父亲一死,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索性退到这棵父亲栽种的椿树下,躲开那些令人沉重的慰问。
她的固执绝对可以归类至“很烦”,如果大声叫她滚开、别吵他,会显得他不近人情,毕竟她是一片好意。
他没多作挣扎,一口接著一口吃下。她的多事不至于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况且她的表情真的既担忧又企盼他赏脸。
犹记得她还是个爱哭、爱跟路的小孩子,现在居然这么心思细腻了,虽然他不怎么需要这份贴心。就这样,严励吃掉有生以来最食不知味的一顿饭。
汪水漾心满意足地收拾著垃圾,忽然神情一凝,别有深意地望著他。
“阿励哥,你很伤心吧?想哭就哭出来……”她低下头,欲言又止,“你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呢?但我觉得有时候内敛的神伤……并不会比较好,如果你想找人聊心事,可以找我喔!不要客气。”
“我早就哭过了!”他大方的承认,“伹现在不能再哭,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家中的男生,万一流眼泪,你妈妈和姊姊会忍不住的跟著哭吗?”她偏著头反问他。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是因为男孩子哭不好看呀!”他煞有其事地说,“我要挑起这个家的责任了,只能哭一下下,哭过头会变成懦弱,我爸爸在天上不会放过我的!”
他浅浅的笑意中还是有著感伤,冷不防撞击著她的心。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汪水漾内疚地想。
再多安慰都嫌多余,适时就好,否则会变质为矫情。她做事向来不会拿捏分寸,趁没惹出事端前,赶快走人比较实在。
“嗯……我先回去了。”汪水漾边走边回头看。
榕树随风摇曳,严励撑额地深陷苦思,没发现她的波光悄悄释放不为人知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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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导师点完名,开始了漫长的晚自习。
如坐针毡的汪水漾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温习功课,她匆匆写下一张纸条,丢给斜后方的余悠悠。
我要跷课,如果东窗事发,帮我一把喔!谢谢。
余悠悠见了,倒抽一口气,飞快回讯。
跷什么课啊?你很大胆耶!不怕班导师打电话去你家告状?
余悠悠埋首写回条时,前方的汪水漾已经收拾好书包,跟导师编理由说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她可真是行动派呀!把烂摊子丢给别人,自己就先溜了!余悠悠登时长吁短叹。
汪水漾病慷慨地离开教室,软弱无力地跟柜台小姐打过招呼后,就生龙活虎地冲出补习班。
她脸色沉重地等著公车,心中一直呼唤“阿励哥”三个字,紧张又期盼似的想赶快看到他的人。
鲍车到站,她像赶著投胎地跳上车。
严父昨天出殡,父母义务去帮忙,回来时他们说阿励哥在事后不支倒地晕过去了!原来他睡眠不足又营养不良,加上父亲的死让他心力交瘁,生、心理无法全盘负荷。
他现在人在住院……汪水漾著急得快疯了!
一到医院,她在附近买了些水果,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病房。
看见严励机械式地转著遥控器,她叫道:“阿励哥,你好点了吗?”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讶异地问,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打完点滴,睡了一觉,我觉得精神好很多,不过医生说明天才能出院。”
“我就说要按时吃饭嘛,你就不听话!你知不知道你愈来愈瘦了?”她叨念著,一边环顾四周。“没人照顾你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这怎么行啊!”
“我妈请了个看护,她去买饭。”他关掉电视,眯起眼看她,“不对……你不是在补习?不要跟我说你跷课。”
她赧笑著抓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补习又没你身体重要……”惊觉太露骨,脸颊不争气地红了。“今天只是自习,可是我静不下心啊,就出来透透气。你要帮我保密喔,我妈妈知道的话会杀了我!”
“没人会来医院散心吧?透透气?说得这么好听,没有说服力。”他婉转地戳破她的谎言。“如果婶婶知道,你就惨了,到时候别拖我下水,我不想一起被骂。”
汪家是慈父严母的组合,他多少清楚苏思桃很在意女儿的课业,典型的望女成凤。
“好嘛!”她开始想像母亲大发雷霆的画面。“我自己造的业障,自己承受就是了,不会连累到你。”
“明明那么怕婶婶,为什么还要跷课?”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拿著苹果进去浴室洗,走出来时,面容上残留的嫣红跟苹果不相上下。
“我刚……不是说了吗?你没有听到喔?”讲这个很难为情呢!她熟练地削著果皮,羞怯地说:“因为你住院了,所以我冒著生命危险来看你,不然我不会安心的。”
“我这么重要啊——”他正想说下去,一道拔高的娇呼传入病房来,强势霸占离严励最近的位置,汪水漾被迫弹开一步。
“励!你生病了怎么没通知我?害我紧张得不得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好求歹求,爹地才答应让我在台湾念书!”巫紫瑜泫然欲泣地直嚷嚷,“伯父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遗憾。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可以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