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个死小子!”半真半假地打了一巴掌,大汉的脸上却带了笑,“无名仙师什么时候说让你做牛做马了?你真当他老人家是像那些狗屁高官还是什么皇子皇孙地等着你为了一块馒头半块烧饼的小恩小惠去舌忝他的脚丫子啊?!他老人家那可是神仙——神仙你懂不懂?世上最最厉害的角色哎!连皇上都比不过呢!”
大汉兴奋的语气感染了众人。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一句:“要是无名仙师做皇帝就好了!咱们老百姓可就不愁吃不愁穿的了……”
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子布上寒霜,龙昊祯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一扫,却没发现说话的人。
“可不是……”一句话出口,觉出身边气氛古怪的汉子搔搔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慌慌张张地散了,也忙扯了下那少年,嘀嘀咕咕地去远了。
龙昊祯皱着眉,一时无语。真的是你吗?无名!就算你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也绝不能退步!
“王爷,回去吧?”虽然一向少言寡语,但瞧着龙昊桢苍白的面容,方五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不!还是去玄冥观。”妙清,如果我将与无名作战,你是不是也要成为我的敌人?
※※※
她叫琼玉,但是在两年前,她还不是叫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个道姑,而是张家集上的一个妓女。虽然她不像秦淮河上的女子个个都红透半边天,但是以她千娇百媚的姿容和经由秦淮河上红过的老鸨精心教过的手段,却绝不会输给那些顶着花魁头衔的女人。人人都叫她是“花阴楼”的一枝花——小桃红。至于她从前的名和姓,早在她们两姐妹被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老爹卖到妓院时就抛却忘记了。那时候,她只想护着妹子。为了能活下去,哪怕是要她出卖她的血和肉都没关系,何况不过是出卖自己的青春和色相!
可是,那天她见着了那个男人。隔着镂花雕凤的窗,她看见那个被众人众星捧月般拥着的男人。那一瞬间,她已是迷失了自己,那颗不想为任何男人心动的芳心呵!就在那一年的春天沉沦。直到她如梦一般地成为他的女弟子、他的女人,她还是如醉酒般地痴迷。可那份痴迷很快就被现实惊醒,那个她恋上的男人,其实连目光都不屑留连在她身上。就像现在,他的目光只落在那个和她一样披着道袍的女人身上——那个名叫妙清,让她恨到骨子里的女人!
抵在树干上的指甲因用力而劈开,琼玉拧着眉咬着指甲,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扇窗。
是她太傻!她对师父炽热的爱与她温存的敌不过妙清与师父八年的感情。就算是她再为他牺牲,也不过是落个众人背后耻笑的地步。
树影婆娑,她的目光牢牢盯着那扇窗。
妙清的脸仍是平静而恬淡,唇边的笑却有着与从前不同的媚意。无名颀长的身影随之现于窗前。虽然明知无名不会注意到她,琼玉还是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地藏起身形与满脸的悲怒。
“你该出去走走,不用陪着师父困在这儿。”无名脸上的微笑像灼烧人的火。那样的笑——不是对她。
“师父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故意试探妙清?”偏着头,妙清微微笑着,不再保持沉默,不想隐瞒心事,便显出许久未现的灵动与机敏。
无名看着她,一时忘了回答。当年收她为徒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胆怯而惶惑,像头一有声响就会四下逃窜的小鹿。待时间长了,她的笑便多了几分略带羞涩的恬静,一双眼也充满了灵气与聪颖。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是挖到了宝,甚至会为自己把一块璞玉雕琢成发光的美玉而骄傲自得。究竟是何时起,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停驻在她的身上?二十五年的生命,只有和她相处的时光才有淡淡的欢欣与轻松。也只有她,才让他无心去提防,敢于稍稍吐露心事。
慢慢收回目光,无名藏起所有的心思,“什么算是真心什么又算是假意?你分得清?”
“妙清或许分不清,但师父自己却分得清的。”她是不是太贪心了?其实现在师父这样对她,不是已经足够了?至少,她比任何人都更亲近他的心——甚至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掉过头,她忍不住一阵恶心。不该这样——眼前这个人是她那样眷恋着的男人,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该谅解,该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掩住口,妙清低垂着头,不想让无名看到她的表情。她无法做到!只要一想到那冰冷而丑陋的尸体,想起那些无助哭泣的脸,那些因痛苦而扭曲的嘶喊声……她就忍不住要去想她身边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无法无动于衷,甚至每晚合上眼都会梦到那些死于痛苦的冤魂来向她索命。当那些孩子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当那些衰弱的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叫她“活菩萨”,她的心像被人狠狠地用刀划着、用剪子剪着、用斧子劈着,痛得她像虾般蜷起,窝在无尽的悔恨之中。
虽然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无名知道她就要哭了。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宁愿她是没有什么是非观、只顾着自己的女人,“你不该跟着我。”他笑着,淡淡地嘲弄,“我不该收你为徒的……”
妙清受惊地回头,一双红通通的眼,“不不,师父,我不后悔跟着你,你也不要后悔收了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跟着师父你一辈子。”
“不后悔?”无名笑着,讥讽而冷峭,“你会后悔!因为你不是我。你没有我的狠辣与无情,更没有我的残忍与卑鄙……等你后悔的那一天你就会很恨我!……妙清,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救你出苦海的好心人,更不是什么慈悲的活神仙!我——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看得很清楚!”妙清抹着泪,倔强地抬起头,“你是无名,我的恩人,我的师父,也是我一心眷恋的那个男人。”当她不知不觉喜欢上他,追随着他的背影,眷恋着他的微笑,渴盼着他的心时,怎么还能离开?“不错,我是讨厌那样残忍、那样冷酷的你,害怕那些充满怨恨的哀嚎和染红双瞳的鲜血,甚至每天晚上不敢闭眼,害怕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来向我索命……可是,我无法离开你!从很久很久以前,跟随你就已经是我生存的全部意义!就算是必须陪着你同坠地狱,我也无法离开!”当他已经成为她的天、她的地,她还有什么办法去不想他、不爱他呢?
“你……”无名沙哑着声音,几乎无法开口。那么多的爱,那么浓的情,却为什么让他觉得心痛呢?他不配啊!她不知道她所见到的罪恶不过是他丑陋的心灵的千分之一。那样脏的他又怎配得起这样好的她呢?可是,如果这是老天给他的补偿……可能吗?被神灵遗弃的他,坠入地狱里仇视一切的他。可那拥抱生命中惟一光与热的感觉是如此诱人——生于黑暗的生物的本能就是追逐着光与热,哪怕被光灼毁、被火烧毁。
双手慢慢伸出,无名终于将她拥入怀中。她是夜晚的月的光华,不会灼伤他却只让他怕自己的黑暗终会吞噬了那暖着他心的光,“你该远离我,如光明舍弃黑暗,仁善逃离罪恶,神灵鄙夷魔鬼……远远地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