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样的心情?!原来她与他本就命中无缘,上天注定了他们两个命中孤寡,却为何又玩笑似的让他们相遇、相知、相惜、相爱?
可是,就算知道非命中注定,而是孽缘横生,仍是不舍放手,想和他在一起——大概当初,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茫然起身,抛下一块碎银,她起身离去,脚步轻飘仿似暗夜中游荡的幽灵。
避过众人,绕进小巷,她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抱肩痛哭。将那个在心上喉间转了个千百回的名字嘶声唤出:“朝义,朝义,朝义……”
“我在这里……”是她的幻觉?她竟觉他在应她,并且温柔地抱住她,“朝义!”她梦样地低唤,直到温热的双唇吻在她的脸上、耳边,才觉一切真实起来。
乍睁美目,她不能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张满布风霜的脸,“是你吗?”美目微肿,轻抚他新蓄的络腮胡,忽然笑出声来,“你的样子好丑!”
史朝义一笑,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你会因为我丑而不要我吗?”
“那要看你丑到什么程度了……现在的样子——我还勉强可以接受!”笑声未止,泪水又涌,她终于耐不住伏在他身上痛哭失声,“还好,还好你平安无事,还好我可以有机会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多爱你,还好,还好可以再见到你……”
史朝义没有说话,只任她哭个痛快。
岳红纱终于抬起头,惊问:“你是怎么进城的?你知不知道他们正在追你,还定了宵禁时间呢!糟了!现在天都快黑了,你还是快走吧!马上就走……”
他拉住她的手,食指轻点她叨念的红唇,“我不走!没有你,我是决不会离开洛阳城的。”
“你——你是为我而来?”
“是!安禄山的大军马上就要进攻洛阳,我决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洛阳。”
低眉转目,暗藏欢喜,岳红纱低道:“我不过是一市井小民,真的打起仗来也不见得就会波及到我。反是你……”
“你还不明白吗?”史朝义急道,“安庆绪早就安排好了,一旦城破,最先要生擒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只要你落在他手上,就可以牵制于我……”
抬头望他,许久,她轻问:“当初不挽留我,也是为了这个?”
“这是一半原因。另外一半是因为我无法给你真正的公平……关于绿姬,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说了!”覆在他唇上的手轻轻颤抖着,她的眼中却满是坚决,“知道安禄山起兵后,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会出事。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受伤甚至战死沙场,而我却还在和你怄气,甚至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就会忍不住发抖……朝义,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无法去仔细想你所做的事到底是错还是对——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正在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无数百姓的痛苦之上——这样是很自私,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陪着你、看着你、爱着你,哪怕以后会遭到天谴,我也心甘了……”
“寒儿……”深深望她,史朝义执起她仍颤抖的双手。袖中利刃乍现,寒光划过,在两人腕上留下一条血线。他虔诚地将血腕轻压在她的腕上,让血相融相沁,“这一次,我用我的血和我的生命为誓——这一生,绝不负你!”
星眸如雾,只是痴然相望。岳红纱低低重复:“我以我血和我的生命为誓——此生,绝不相负!”
这一夜,因为宵禁而无法出城,只有躲入“怡春楼”。
重回旧地,万般感慨,真是说不清是苦还是甜——她这一生,最痛苦的记忆和最快活的记忆都在这里了……
乍见他们,洛月颜又叫又笑却突然敛去笑,“你带这个男人进城做什么?你们就是奸细是不是?红纱姐,你疯了?你可是个唐人,就算是咱们这样的女人,也不能做叛国贼呀!”若非她百般解释、千般肯求,那性烈的女子早就叫人来抓他们了。
夜深人静时她倚在床边,默默看着他沉睡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就这样好了——只要是他,不管以后怎么样,她也心甘情愿了!这一辈子,因为他,总算也是真正地活过、爱过,再也无悔了……想起来,他倒可说是她生命中惟一的亮色。如果没有他,她这一生怕只会活在那些黯淡的灰幕、苍白的雪色之中。
不知明天是否可安然出城?若是不能,便和他死在这洛阳城中也就算了……
她这样想着,轻抚他淡然的眉色。这样弯细的眉——好像一个女子。秀眉一挑,她忽地笑起来。女子?怎么竟会想不到呢?
第二天,一辆马车自怡春楼后巷驶出。帘幔低垂,只能见着人影绰约,倒是有人识得驾车的汉子是怡春楼打杂的大老王。
今日,洛阳城门守卫较往日更为森严,见到马车驶来,已有士兵上前喝止:“做什么的?都下车检查!”
还未近前,帘后已探出一张千娇百媚的笑脸,“小马哥好大的嗓门呢!”
“噫!原来是洛姑娘啊!”见着美人,声音已不由自主地放柔,“怎么一大早就要出城呢?”
“我们楼里的姑娘病了,正要送到乡下去养病呢!我说小马哥,你们怎么这么紧张呢?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姑娘不知洛阳城里出了奸细吗?还是小心点得好,那些胡种蛮得很呢!”
“妾身怕什么呢?有你们这样神勇的英雄好汉保护,月颜放心得很呢!”罗帕轻甩,纤手搭在他的肩头。一记媚眼已把血气方刚的青年迷得头晕脑涨,正要举手放行时却踱来一个将军。
“你们在做什么?张铁郎,还不去检查车里。”
“是!”新兵应声而出。
车内岳红纱待要闪避却已来不及。车帘“刷”的一下被扯开。
一道日光晃进车来,张铁郎已惊道:“岳姑娘!”
“张铁郎,你认识她?”将军走近,一双眼直瞄向红纱。
洛月颜眼珠——转,“哎哟”一声打破沉寂,“我说何参将,这世上男儿也未必个个皆似你这般无情无义,连见了熟人也不打声招呼……”
脸上一红,何参将尴尬地退了一步,“这位姑娘瞧着眼生得很。”
“何止是眼生啊!你何参将进了怡春楼,那双眼可就只瞧得见春兰—个人,就连我这洛妈妈也瞧着眼生了。”
何参将一笑,歪头看了一眼,“那位姑娘怎么带着面纱呢?还请除下面纱让咱们瞧瞧。”
“这可使不得!”心头剧震,迎着惊疑不定的目光,她讷讷地道:“她、她……她生了病!”
“生的什么病?见不得人吗?”退后一步,他握紧腰畔朴刀。张铁郎倾身几前,目光迎上岳红纱的眼眸,眼中满是疑惑。瞥了她一眼,只见岳红纱忽嫣然一笑,伸手一掀,已扯下那道黑纱。
现出一张满是脓疮流了黄水的丑脸。
张铁郎一怔,已听得身后何参将抽气之声。
“她这是什么病啊?”
何参将惊叫着后退已被洛月颜一把扯住,“何大人见谅。都是这痴丫头自己不好,让人骗财骗色不说还染了一身的脏病,现在我也只能把她送到乡下让她自生自灭了。还求何大人莫要声张出去,要不然咱们怡春楼的姑娘可就都甭想见人了……”
察觉塞到掌心的硬物,何参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扬声道:“让路让路,快快放行……”
“多谢大人。”嫣然巧笑,洛月颜上了车忍不住扭了岳红纱一把,“姐姐还真是敢想,竟把史将军弄成那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