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妹二人何等身份,又岂会与尔等粗俗女子—般见识?”笑话!那些商贾之女怎配与她官宦之后相提并论。
“所以……今日见了二位姐姐,小妹还真是吃惊,几乎以为是小妹自己眼花看错了人呢!”
含笑带着嘲弄的声音好熟,一定是相识的,可又会是谁呢?
“以你一落魄之人,倒真是狂妄得可以……”竟还敢嘲笑她,真是不知死活!
“小妹的确是家道中落,既无大笔嫁妆为大帅锦上添花,娘家又无人帮大帅办事分忧,更没有情真义重的妹子在我人老珠黄、恩宠尽失时助我重拾欢心……哎呀!小妹年轻不懂事,说错了话姐姐可莫生气。”最要紧的是拉住那暴怒的母狮,町别让她毁了人家美美的脸蛋……
这人是谁?是谁?仿佛有一个名字要从心口跳出,却一时记不得。
“好说了……”好恼!纵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但此刻从她口中说出却是刺人的痛。
“那小妹就安心了。”呃!还是不要再说得好,看那两张铁青的脸,不论是把对方气晕过去还是她被人痛殴,好像都不太好呢!
小妹?小妹!好熟悉,好像许多年前在杜家老宅里也曾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如此虚伪多礼,如此自称小妹,是她吗?!
岳红纱略一迟疑,咳了一声。那两个女人抬头见着她,眼中闪过惊惶。她却只牢牢盯着那缓缓回首的白皙面孔上,果然——是她!
乍然受惊,伊春儿惶然垂首,掩去所有的不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笑施一礼,岳红纱似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道:“红纱见过几位夫人。”
慌忙后退,二女苍白了脸,仿佛见着了蛇虫鼠蚁般尽现厌恶之色。然后极其高傲地仰着头离去,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差没从鼻子里哼出轻蔑了。岳红纱甚至还可听到她们的小声呢喃:“倒霉!怎么会碰上那个下贱东西呢!”
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惟独岳红纱一人保持了笑容,“瞧你们,人家骂的又不是你们,干吗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你们也都回去吧,我想和这位九夫人聊聊天。”
伊春儿缓缓抬头,迎着岳红纱含笑的眸,伊春儿终于抬了抬手,屏退远处侍立的婢女。
“你为什么在这儿?”
“来拜访九夫人呵!”
“你到底为什么来?来做什么?”伊春儿再逼近一步,连眼睛都红通通的。
岳红纱一笑,只道:“我都不知九夫人的亲娘居然还活在世上呢!”
“不关你的事!”再也受不了她的顾左右而言它,伊春儿拦在她面前,“你到底想做什么?”
耸肩淡笑,岳红纱轻声道:“许久未见,何必一见面就把我看作仇人一样呢?我还以为你最起码也会请我进房喝杯茶呢!”
抿紧唇,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请了她入房。
“很漂亮呢!”打量华丽房间中的精巧摆设,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古董架上的玉雕,“没想到这尊玉观音你还留着,不怕让人知道了这是贼赃而暴露了身份吗?”
“知道了又怎样?你以为会有哪个捕快敢冲到大帅府来捉拿大帅最宠爱的妾室吗?”伊春儿冷眼看她,“如果你想像当初一样来威胁我,那就大错特错了!需知我可不再是当初的伊春儿,不会再怕你分毫!”
“看来……这两年你真的是经了不少事……”目光闪烁,岳红纱淡道:“你该担心的不是让人知道你是个贼,而是你的出身……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两个女人是怎样的神情——你说若是她们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你敢!”伊春儿怒容相向,寒声道:“你究竟要怎样?我是得罪过你,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不肯放我一条生路呢……”深吸一口气,她极力回复平静,“我是卑鄙无耻、恩将仇报,我知道自己是个坏女人。但我也无非是想要过得好些罢了,难道你敢说你自己从来都没做过错事吗?你瞧,我现在岂不是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
“你不喜欢待在这儿,可以走啊!”
“走?我能往哪走?即使我已有能够重新开始生活的资本,却还是逃不出权势的掌心——女人呵!除了讨男人的欢心还能怎样过活呵?”她抹去眼角泪痕,吸着鼻子道,“其实说起来我还真该感激你迫我离开杜家,又指点我取了足够的盘缠——我倒忘了,自己竟一直未给你这同伙分过赃呢!”
“你确实是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你至多不过是富商杜白石的妾室,又怎会以千金小姐的身份嫁入豪门呢!”笑睨着他,多少是有些嘲弄的。
伊春儿却怒哼:“呸!你以为嫁人豪门有多幸福?我是九夫人——九夫人呵!前头的人压着你、恨着你、骂着你,还要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又有新妇进门……侍候着老的、畏着小的,怕着狠的、又要讨好得势的,你怎么能够了解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要笑脸相迎的可悲呢?这宅子里只要是个人就比我活得有尊严——那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算了,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岳红纱,如果你想从我身上捞到什么好处,怕是要失望了。如果你愿意就把那尊观音像拿去,从此便当做素不相识,两不相关。”
“我想你是误会了!”岳红纱皱着眉,忽然道:“我不是来破坏你的生活,也不是来敲竹杠。甚至在我跨进这座院落前,根本就不知道会遇见你……的确,从前因为我们不是朋友,但至少现在我们并:不是敌人。事实上,在这座院子里,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同盟。”
“你要和我联手?”
“是!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可是有很多呢……”盯着伊春儿渐缓的面色,她含笑道:“既然你我都不打算妥协投降,那就狠狠地回击吧厂就是现在,回击漂亮的—拳,让史思明知道她也不是个好惹的人。
她可能算不上是个好棋手,但至少可以发挥红颜祸水阴险毒辣的本色,把这个宅子搅得鸡犬不宁,让那位史大帅心神不定,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
可能女人真的是很适合耍这些小手段,而她算是个中翘楚。先是一颗燃着醋味的火球引发了一群妒妇的混战;再来使偷钱的贪心仆佣当场现形,连带揭破那个不知是第三还是第四的小妾与护卫的奸情;最大快人心的是传出史思明卑劣下贱、令人不耻的过去,一时间流言像瘟疫一样迅速散播。范阳百姓纵是不敢当众耻笑,其不光彩的过去也会窃窃私语。“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那位孔老夫子说的吧?不知史思明有没有看过,若他看过的话可能就不会如此轻视她了。
初秋,范阳已冷。不知洛阳花可还香,柳可还绿,人可还安好?
这日,闲闲地与伊春儿对座。和旧日的敌人相对饮茶,闲话家常,的确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人一旦太过贪心就会受到惩罚。所以,齐人之福不见得是种幸福……”她的话只引得伊春儿冷笑。
“你以为自己报复得很彻底吗?”
“至少他现在很烦恼——不是吗?”
“为女人?不过是几个妾争风吃醋罢了,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如果没有女人为他们争风吃醋,他们又怎么会有成就感呢?”
“男人的虚荣心……不过他还是丢尽了面子。”
“丢面子?你以为他会让家丑外扬吗?你的报复不过是害死了一个寂寞难耐的女人和一个经不起诱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