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吏朝义的坚持,史思明变卖了千顷良田、数栋华宅以及珍藏数年的古董珍宝,以过半的家财推却了安史两家的婚事。虽然爱财如命的安禄山最终收下了谢罪礼,却并不是太情愿。而史思明更是如丧考妣,反是安庆绪得了代为说项的重谢,又卖了个大大的人情,自然开怀,含笑的声音甚至透着戏谑一一
“也难怪朝义要解除婚约了,又有哪个男人舍得下这般千娇百媚的美女而去娶媚兰那样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呢?!”
媚兰?!是小郡主的名字吗?那个未曾谋面的情敌……岳红纱奉上玉盏,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却已心思百转,暗自沉吟。
像她这种女人,大抵是被人骂作坏女人、狐狸精的。
从前在怡春楼时,虽然从没哪个贵妇千金舍得下颜面跑去“怡春楼”撒泼耍狠,但那些恶毒的咒骂总是有意无意地钻入耳中,记在心上。有时候,她也觉得无辜。如果两个人的感情牢固得无隙可击,纵有再多的诱惑也未必会让其变心吧?
恋上史朝义,她才真的懂得了那些女人的心,也有了患得患失的感觉。原来,担心会被人遗弃忘怀的感觉是那样的难过。可能真的有一天,史朝义会抛下她,忘了过往的恩爱,恋上别的女子……真有那一天,她也会伤心欲绝的吧?伤心,却绝不会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更不会纠缠乞求以至让他看轻。毕竟一旦恩爱不再,再多的悲凄挽留也只是让对方生厌罢了,怎还能再奢望得到他的怜惜呢?
她只会像一只受伤的狐,蜷曲于黑暗的洞穴舌忝拭无望复原的伤口。
每思及此,她总是觉得悲伤而又无比骄傲。毕竟她是岳红纱,一个视尊严重于生命的女子!
“媚兰如何?”史朝义笑着问安庆绪,大掌轻握她小巧的手。
“还会如何?你总不是希望她因你而痛不欲生吧?”安庆绪淡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媚兰虽是他同父异母之妹,一向却不是很亲近,尤其胞兄正与他争夺世子之位。
因此,他才竭尽全力相帮史朝义退婚。不管怎么说,多一个心思难测的朋友总比把他推到敌人那边好吧!目光一闪,他笑道:“是你这鲁男子也会怜香惜玉了,还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呢?”
岳红纱心中一动,却半带笑意地娇嗔道:“小王爷好偏心!明知他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鲁男子,却只心疼自家的妹子,偏把小女子往火坑里推……欺负人家,人家可不依啊……”
“噫!我还道是他把你从火坑里救出的,怎地转眼之间他又成了火坑呢?”一声轻喟,让她僵住了身子。未曾转身相望,但见史朝义目光一闪,起身笑道:“未知小郡主竟有雅兴过府一游,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史大哥不必客气,媚兰是听说府上有绝色佳人,仙乐妙舞,竟连我那个向来对不怎么有兴趣的大哥都来聆听天籁之音……也想来凑凑热闹!”眼波流转,语意婉然,却偏偏是蓄着令人齿寒的怨气。
这是个值得一顾的情敌。果然是生在阴谋诡计不断的大家族中,杀人也不见血呢!
回身盈盈一拜,岳红纱徐徐抬头。目光乍撞即分,岳红纱却已看清她眼底掠过的惊艳。她又何尝不是惊艳?史朝义说得没错,这位小郡主的确是位美女。明丽可人、娇俏多艳,尤其是眉间那抹飒爽英气透着漫不经心的洒月兑,宛然便是黄昏时分飘过天际的彩霞,炫目惊心。
咦!原来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过是句不实的传言呢!瞧这安媚兰哪里像那位据说“月复垂过膝”的胡人老爹呢?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应当,想那安禄山纵是体胖如猪,所娶的妻妾却必是人间绝色。这就不难解释为何肥猪一样的老爹所出子女却是俊美出色了。
“这位姐姐就是从洛阳而来的大美女?中原美女,果然是不同凡响。”略带轻蔑的语气,却未让她生气。是因她明净的眼中只盛着满满的好奇,而敌意只有那么一点点。
“小郡主才是真的美呢!”不是献媚,而是真这样认为。虽然她不似平日所见的胡人般一统穿着汉装(她一直在想或许安禄山表面上口口声声自称胡儿,其实却是极避忌胡人身份的)。反穿了适男适女的胡装,贴身的曲线,窄短的袖,极利落的感觉。甚至连三千青丝都只简单束成长辫,在身后晃来晃去,或许是少了那么几分柔媚却显英气逼人。
“是吗?”安媚兰扬眉,怀疑地看她。
“小郡主不该怀疑我的眼光——不都说只有女人才懂得如何欣赏美女吗?”开玩笑!她可是阅尽天下美色,眼光独到的洛阳第一鸨母呢!
“哦!”面色稍霁,安媚兰一时倒不好开口。其实她也并非是故意来找碴,说到底,这桩婚事的决定与解除都未曾征询过她的意见,自然也没太多的感觉。何况她和史朝义自幼相识,虽不相厌也未喜欢到非君不嫁的地步,甚至有时候想想要和他那样深沉的人过一辈子还真有那么点惶惑无措。所以,基本上——嗯!就说老实话,她对不用嫁给史朝义这件事简直是乐翻了天(当然,这事儿是绝对不可让人知道的)。
但是,但是——她是不想这样做的,但如果她不做,回去又要被那些所谓的亲姐妹冷嘲热讽,说她是任人夺去未婚夫而毫无反应的弃妇。被人嘲笑的滋味很难受呢!好吧!就冲着这漂亮姐姐赞她美丽的分上,她就只小小地意思意思好了。
“美酒佳肴当前,又值风和日丽,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丝竹之声,妙舞之态呢?翠儿……”她回头唤一直立在她身后的侍女,“正巧我这贴身侍女粗知乐理,不如就由她奏乐,请姐姐曼舞一曲如何?”虽未明说她是青楼舞姬,但如此叫她于众人面前舞蹈,且是与丫头并提,也是一种污辱吧?!
史朝义顿住酒杯,却未开口。他的寒儿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
有那么一瞬间,屋子里没有声音,仿佛突然静止一般。每个都在想着、等着她的答案。而她就在这静寂中抬头,展露令人心醉的绝美笑容。这笑不是虚伪的应酬,而是实实在在从心底溢出的。
“为你一舞……”她悠悠笑着,却只望着史朝义一人。
迎着她含笑的眸,史朝义看着她慢慢走出,不知不觉地目光只随着她……
夏末的午后,空气中浮着花的馨香,风是轻的、云是淡的,就连自枝头堕下的花瓣都是柔的,像是一场花雨。
而她,就那样慢慢地走到阳光下,走进清风里,一身银白的衣裙映着阳光炫出七彩的虹。
举手投足,皆优雅而迷人。就连拔下玉簪,任乌发如水泼泻的动作都似一个曼妙的舞姿。倏忽转身,长发成弧,华丽而优美。她明亮如星,迷离如夜的眸只望他一人,好像在倾诉:“这是为你而舞!任千万人面前,眼中也只有你一人……”
见过无数舞姬的妖娆曼妙,却仍很难形容她的舞姿。
飞旋的舞裙下,她有一双舞者必备的修长美腿。不可否认,这是一双会吸引所有男人目光的美腿。但她的舞蹈却并非只是一双腿,就连她的手、她的衣裙、她的长发、她的眼波、她的浅笑都是在舞蹈。
那样的轻盈欢愉,是一只蝴蝶还是一阵清风?当她飞旋起舞,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岳红纱,或者该说是一个忘却生命中全部苦痛的岳红纱。她是花的精灵、风的精灵、云的精灵,用她全部的生命、全部的感情在为他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