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曲江池水依旧,柳色依旧,骊山依旧,长安似乎依然如旧,但风吹过,飞檐上铜铃响起,却是萧索凄凉。
长安已不是那个繁华的都市。街市上许多大店铺都门户紧闭,开门的都是些小业主——辛苦了一辈子,怎么忍心抛下这份辛苦创下的小家业呢?不过现在开着门,生意也不好做。走在街上的也是贫困无依、身无长物的小百姓——穷人嘛,无钱无势的,哪儿都不好活,贱命一条,还不如留在这儿呢!
每一个留在长安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故事,即使长安已近乎不设防的城市,但谁都不想离开。这里毕竟是他们一直生活并且深爱的地方,就算是战火将近,也不愿舍弃这曾令他们拥有美好回忆的都市。
他们如平常一般生活,完全不把频频传来的消息放在心上。
洛阳城破,叛军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安禄山称帝,号大燕皇帝……
叛军逼近,兵临长安……
长安城破,叛军人城……
这一夜,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杀戳的声音响彻长安……
林愔愔把“春酿居”的门大开,美丽而平静的脸上无丝毫畏惧之色。
“愔愔,我害怕……”颤抖着唇,旋姬眼里有了泪意。
林愔愔笑了笑,淡淡道:“人活一世,哪有长生不死的……”
“我不止怕死呀!还怕会……我们胡女虽然开放,但除了唯文,我不想被任何男人碰!”
林愔愔垂下头,“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人碰我一根手指。”
“那也要能死才行呀!我听说落在叛军手里连死都不能。”旋姬惊恐地望向外面,脸都白了,
“他——他们来了!”
“不要怕,你越怕他们就越嚣张……”
“是!我不怕。”旋姬咬着牙,把住椅背的指因用力而发白。
“没想到那个风流皇帝还给咱们兄弟留了两个大美人呢!”为首的络腮胡大笑着,色迷迷的眼,活似要剥了她们的衣服。
林愔愔悠然晶了一口茶,淡淡道:“虽然现在长安缄在你们掌控之中,但并不表示长安城中的一切都属于你们的……大唐子民从没有任人摆布的懦夫——包括女人在内!”
“哗!是本将军听错了,还是你在说梦话?大唐没有懦夫?你不是想说那些弃城而逃的高官守将是英雄吧?还有那些闻风而逃的皇帝贵戚!他们也是英雄?真是前所未有的大笑话!”络腮胡大笑。
林愔愔的脸却越发苍白,“只不知被郭于仪将军追得四处逃窜的是谁的军队:”
“郭子仪!不错,那确是一位英雄好汉。只可惜大唐只有一个郭子仪。”络腮胡笑道,“美人,大燕国已注定要取代唐朝了,你再强悍,也只是个女人,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倒不如跟着本将军回去享福吧!哼,本将军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留在小酒馆太委屈你了!”
林愔愔淡淡一笑,“难道跟着你就不委屈了吗?”
“吓!好高的心气呀!难不成美人还要跟咱们大燕皇帝不成?那你可别做梦了!咱们大燕皇帝只喜欢那位贵妃娘娘,就算得不到也要那个什么虢国夫人呀!哪儿轮得上你呢?还是乖乖跟着本将军吧!”
林愔愔娇笑如花,“可惜,我已经有夫君了。”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本将军杀了你相公就行了。”
“就怕你杀不了他!”林愔愔嫣然巧笑,“如果你能够打败郭大将军的军队,倒有可能模到他的边。”
“好狂的口气!看来你也是个高官夫人喽!”络腮胡搓着手婬笑起来,“正好,本将军就喜欢玩官夫人。”
“你最好不要过来。”林愔愔看着逼近的络腮胡,冷笑,“只要你再走近一步,得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你真的有那胆量?”络腮胡看着她手上的金钗,模着下巴笑道,“我可不信以你一个弱质女流也狠得下心杀人!何况是杀死自己昵,”
“杀好人,我或许不敢,但杀一个深恶痛绝的坏人总还敢的。”林愔愔一笑,“我也很怕死,但必要时,死亡将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吗?”络腮胡婬笑着,跨近一步,“我可不信你有那么狠广
“是吗?”林愔愔冷笑,金钗对准咽喉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从空而降,打在林愔愔手上。她的手一痛,金钗斜划,颈上留下一道血丝。她咬着唇,抬起头,惊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叛军!而且显然比络腮胡高,不看络腮胡恭敬巴结的神情,单看他魁梧的身躯,冷诮的神情,深邃的目光,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林愔愔瞪着他,连血都未拭。
“林愔愔?”他问,仍是冷冰冰的。
扬了下眉,虽然惊讶,林愔愔还是回答:“是。”
“有人要见你。”
“是谁?”她问,凝视他冰冷的眸,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如果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我去。”她点头。
旋姬惊叫,脸色惨白如雪,“不要,”
“你放心好了。”林愔愔一笑,极力安抚她。
“我们走吧!”他望着她,似乎有了一丝笑意。临出门,他淡淡地对络腮胡道:“我不希望再有人踏进‘春酿居’一步。”
“是!少帅。”络腮胡一个立正,“只要有人胆敢踏进‘春酿居’,属下一定军法处置!”
他点头,道:“除了管好别人的脚之外,可还要小心你自己的脚呀!我不希望少了一个好部下。”
“属下明白……”络腮胡赔着笑,已满头冷汗。
离开“春酿居”,林愔愔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虽然无语,心却在为长安的惨况而战栗。
兵马的蹄声,刀戈接交杀伐的声音,百姓的嗟叹怨恨之声,合奏一曲世上最惨烈的悲歌。熊熊燃烧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死尸与受伤的人,在他们的寝嚎声中,怨毒的目光中,她不禁颤抖。
他回首看她,冷笑,“这就是战争……”
林愔愔定定地看着他,道:“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兵刃在手的禽兽在屠杀手无寸铁、没有反抗能力的无辜百姓……”
“你很强悍!”男人笑了。她强悍得不像她口中那个善良得近乎软弱的林愔愔。
林愔愔忍不住开口:“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一笑,道:“回家。”
林惰惜一怔,皱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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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杜府的门前,她真的难以相信这大宅院竟能在战火中得以完整保存,为什么?这样的大宅院岂非最好的劫掠之地?
宅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如她记忆中一样,毫无变化,一瞬间,她最悲伤、最痛苦、最开心,也最难忘的记忆全涌上心头。
“我把人给你带来了。”男人抱着肩靠在门上,冷硬的脸上有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
林愔愔睨着他脸上的笑,不禁猜测——等她的是个女人吧!走进大厅,她果然看见一个女人,熟悉的背影让她有些失神。
“你……你是——红纱!”她终于叫出来,再见熟悉的脸庞,不禁落泪。
“红纱……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拉着她的手,她又哭又笑,分不清到底是悲多还是喜多。
岳红纱微笑,“我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为什么?”
“为什么?!”岳红纱笑,苦涩中带着凄凉,她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像愔愔这样单纯善良的人该远离肮脏霉暗的丑恶。
“对了!愔愔,这位是史朝义将军。”她笑着,急欲掩饰心灵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