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苦笑,抬头见一灰衣老尼含笑望她,慈眉善目中透着悠然与淡泊。“姑娘来上香?”
“是。”林愔愔道:“师太,我还想求支签。”
“求签?”灰衣老尼微微一笑,“这‘慈心庵’不过是个让人静心之地,何来打卦问签之事呢?”
“可是,可是那位姐姐——”
“你是说贞儿吧?”她笑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为使人安心,静水也不得不说了善意的谎言。姑娘你……”
林惜惜苦笑,“原来安慰的谎言也会成真的。”
静水半俯了身。“姑娘也有心事?”
“没什么。”林愔愔起身,“后堂供的是什么佛?”
静水随在她身后,笑道:“那供的不是佛。”
暴的果然不是佛,而是两个牌位。好奇地走近,见那牌位上写的竟是“杜公风飞之位”、“杜风飞之妻王氏
慧芝之位”心中一动,她转目相看。“这是——”
静水半垂头,“这间庵堂原是一户姓杜大户人家的祠堂,不知为什么却突然弃之不用,只留了这两块灵位。后来,后来这儿的主人杜公子怜我孤苦无依,就准我在此处寄居。”
见她敛眉不语,知她必也有一段伤心往事。不便再问,林愔愔只奇道:“这为何竟写的是杜风飞之妻而非是杜门王氏呢?”
静水抬头看看道:“听说这王氏也是个真性情的苦命人。她本是杜家丫头,却偏偏恋上了杜家的少爷,杜家容不得他们离经叛道的爱情便把他们逐到街上。那杜家少爷本是自幼娇生惯养,虽有为爱情抛弃一切的勇气,却终是经不起风霜雨打、困苦艰难,不出两年就病死了。那王氏悲痛欲绝,但为了未满周岁的稚子却要忍痛偷生。谁知她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养到八岁时,那杜老太爷突然出现,要领回孙子认祖归宗。年幼的杜公子倒真是个有骨气的人,竟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决意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但王氏早存死志又不原拖累儿子,竟趁夜静无人之时用一根腰带吊死在粱上……你!”无法开口,静水满月复狐疑,震惊万分地望着跪于灵前的林愔愔,“姑娘,你这是——”
泪流满面,林愔愔连连叩头,“儿媳不孝,入门半载竟未曾前来拜奠……”
静水惊扬眉,听到身后轻微之声,回头惊道:“公——”
摇了摇手指,杜白石面上亦满布哀凄。“你先下去吧!”
闻声回头,林愔愔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默然低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杜白石低声问,实在想不出还该说什么。
“我听说这里的签很灵……”低低喃着,她到底还是让在嘴边打转的那句话溢出口,“你这时应该在杜家的。”
杜白石居然笑了,摊开手,脸上是种从未有过的滑稽表情。“到我今天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我决定了就算数的。你都不知道杜家今天闹了多大的笑话。而那个最大的笑话就是我自己……”他播了摇头,敬香磕头后,他用丝巾擦拭灵位,表情极其温柔,“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也就不用瞒你什么。当初我回杜家时,除了一心报复外,还因为我娘临死的时候曾对我说,让我认祖归宗是我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娘死后我要求让娘的灵位放进杜家的祠堂,这么一件事僵持了半个月那死老头子才终于让步了。我以为终于为娘争到了她应得的名分,谁知那死老头子竟然狠到在这娘和爹灵位入门的前一夜把所有的灵位都移走,只剩下一座空空的房子给我……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活活打死他。”回头看她,他抹去所有伤痛的表情,“真难得你不哭丧着脸,而我又如斯平心静气,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
沉默许久,林愔愔迟疑道:“我以为你会急着回去见你那位新如夫人呢。”
杜白石笑了,“如果你现在到酒楼茶馆里就会听说杜白石要纳为新宠的那个女人已经挟私潜逃了。”看她惊讶地瞪大美目,社白石开怀大笑,“你知不知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在留信上说了些什么?她居然说不想再做被人利用的工具,也不想再让人威胁她的生命安全,还大骂杜家的人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疯子。她甚至把自己偷钱的行为说成是拿取这些天被人耍弄的报酬罢了!当我看到那封信时候你知道我有什么反应吗?我只能笑,笑得前仰后俯,不可遏制地大笑……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这么一闹死者头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其实她做得很对,选择离开都是她最聪明的地方。如果——你也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沉默,林愔愔拭去眼角的泪,终于抬头看他。“你知道吗?在你没出现前,我就作好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即使你娶了伊春儿,就算你不爱我不在乎我,我仍然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你这一辈子就都困在仇恨之中,总有一天,你会懂得爱会爱我——这一点,我确信不疑!”
杜白石摇头,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人辨不出是悲是喜还是忧。“你打算等多久?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永远、这辈子都不会、不可能爱你……”
林愔愔唇角泛上一丝笑。“我不知道自己会等多久。可能是真的一辈子,也可能下一秒就会后悔……”林愔愔抬头看他,泪水滑过脸颊,“但至少现在,我的心要我爱你、等你……”
杜白石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上前轻轻拥住她,让她初次从他的怀抱感觉到那暖暖的温柔……
第五章
红颜,在岁月的流逝里如门上日晒雨淋的桃符,一日日地退色。,
林愔愔凝视着镜中忧悒的面容,唇边牵出一丝苦涩的笑。
这一年多,她是在等待中度日。漫长的等待中,她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的孤寂。孤寂中,她越来越沉默,心也静如止水。即使杜家有了天大的变化,她也仍是宠辱不惊,但看花开花谢。
去年秋试,杜白石与林唯文皆中进士,其好友李元更高中武魁。三人皆成朝中新贵,名扬京城。一时之间,杜家人来人往,门庭若市。杜老太爷严峻的脸上也常带着笑。但这些并不曾使他和杜白石的关系有所好转。
杜白石依旧风流,依旧放荡,甚至变本加厉。但却再也没有把那些女人带回杜家,或许,是为了保护她那易受伤害的心,更或许,是对她等待爱的一种默许吧?
风流与放荡似乎已成为天宝年间大唐贵族特有的生活方式。相较之下,杜白石倒真算是风流而不下流了。至少,他决不染指良家妇女,更不会去招惹那些早已将他视为猎物的贵妇人。他就像夏日里撩人的风,忽来忽去,即使感受得到,也模不着踪影。
有时候,林愔愔会想,她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是否早已忘却她这个人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想起杜家还有她这么个人吧!
林愔愔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怎样想,她只是安静地过她平淡而普通的日子,看日出日落,听风看雨,在平淡的日子里寻找自己的快乐。
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或许无聊,但对她而言,却已是一种幸福。
然而,这样平淡却幸福的日子却是短暂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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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太爷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虽然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却仍不见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