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韩楚的手指划下去,点上来,慢慢停滞了,在他身边的蕴蓝可以轻易感觉到他变急促的呼吸,诧异地问:“怎么了?”
“不,不行了!”韩楚用手环住肩膀,好像在强自忍耐什么,突然大声说:“真的不行了,现在和你说到这个,我根本就没办法再忍耐。蓝,野餐的心情我想你也肯定没有了,你这样温柔美丽大方又有情调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做往返一次继续野餐这样没情趣的事情吧!所以,放我去看车子行不行?”
蕴蓝脸色沉了下来,恶狠狠地说:“总之你就是不想看我。”
“从小看到大,就算是绝代美女也看够了嘛。”韩楚嗤了一声,小声嘟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满脸堆起笑来,“我们有一生一世的时间互相看嘛。”
“拜托,语文不好就不要乱掰,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蕴蓝哼了一声,突然幽幽地说,“没有办法,都是我不好。明明早就约好了来野餐,却犯了大错误。今天是我们相识的纪念日,是重要的日子。”她捂住脸颊,“虽然你现在除了摩托车什么都不要,虽然一脸赖皮讨厌的样子,但终究还是和我出来了。而我,居然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搞砸了事情,这样扫兴。真的全是我的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反正,反正全是我不好。”
“我们认识的日子?”韩楚呆了呆。完全没有印象呢……想起来认识得太久了,感觉里是好像一出生就在一起,所以不记得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蕴蓝记得自己却不记得……
为、为什么居然有负罪感油然而生?
他看蕴蓝。
蕴蓝把头埋在膝盖上,防止自己因为说恶心的话而吐出来,同时知道自己肩膀微微耸动,软软的短发可怜地披在脖颈,是很可爱的样子。
韩楚不忍,伸手想碰碰蕴蓝,听她继续说:“全是我不好。”声音微微颤抖。
莫非是要哭?他立刻僵成木头,动也不敢动。不是吧?那个野蛮男人婆,竟然要为了这种事情哭?!
迟疑了片刻,韩楚讷讷地说:“其实你也不要太自责。”
“怎么能不自责?对不起,全是我的疏忽。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呜……”
真的哭了!
“你,你不要哭啊!好啦,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你这种人从来不会记错事情,是我偷偷把袋子里的东西扔了!我当是个玩笑,哪晓得你是把今天当纪念日的?”
蕴蓝埋着头没有说话。
树影疏朗里,似乎所有的光都向着那对少年。那样年轻,那样健康,又那样和谐和漂亮。
韩楚握住蕴蓝的手,轻声说:“原谅我从小到大都是个又粗心又不懂体谅关心别人的孩子。”
“……”
“今天再野餐已没有意趣,但是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很长很长的永久。下次再一起出来,好不好?”
风都在他的絮语里变得温柔了。
韩楚这样说话,被自己的温柔陶醉,所以短时间内没有察觉手心的异样。等他感觉到一阵金属的冰凉罩住手指的时候,似乎已经太迟。
冰凉之后是剧痛……
他是先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再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对面刚才还楚楚可怜,现在却满脸杀气的蕴蓝,然后才开始惨叫:“这这这,这是什么?!”
“捕、鼠、夹。”
“这么古老的东西你都有……不是这个问题,你拿它夹我做什么啊啊啊!很痛啊!”
“我早就怀疑一整袋子的备料怎么会突然都没有了,你这只万年大老鼠!”
“狠毒小熬人!亏我还为你乱感动一把!”
“哈!炳!炳!”蕴蓝仰天长笑,“你真以为我是超人,连和你几月几号认识都记得?!本小姐难得有心情出来野餐,你敢和我玩这个,根本就是想死!”
“啊啊啊啊啊!取下来取下来!夹子!”
那时候,是真的相信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不要跑!”看着前面落荒逃跑的身影,蕴蓝大叫,又一把飞刀直扎过去。
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有很长很长的永久。
“你这个超级恐怖男人婆……”韩楚骂,一个旋身躲开要害,心想再这样锻炼几年,自己非拿到奥运会体操冠军不可。
那时候,总觉得那个打闹笑骂的家伙其实就是只蟑螂小强,打也打不死,怎么样也走不出视野。
看着逃跑到摩托车边,再次顺利大逃亡的韩楚,蕴蓝阵了一口,并不打算放弃惩罚,用全力把一大把刀刀叉叉掷过去,并不担心万一有一把中了目标,后果多么严重。
那时候,总认定反正他是死不掉的……
说不出气恼地看着他溜走,心想下次见他要怎样炮制他。
只要下次一见面,绝对绝对要修理到他一辈子忘记不了。
然而,然而,就是这样一只公害蟑螂,就在那天晚上,下次见面前,偏偏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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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在和朋友夜游的途中,转弯的时候正好前面躺了只易拉罐……”韩楚妈妈说,用手帕把脸遮住,哭得要把嗓音抽成丝样。手帕上湿湿的,边上一抹红色,是韩楚的血。
那天晚上韩楚躺在急救病房里。
他血流过了地,韩楚妈妈跪在地上,模过儿子的血,沾上了手,沾上了手帕,然后和进眼泪。
血在蕴蓝赶到医院前被清洁工用拖把拖掉。
医院里的味道很重,最重的不是病人的,而是消毒液。
蕴蓝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发现过,消毒液的味道如此让人作呕。
她死死地盯住急救病房的大门,然后紧紧咬住了嘴唇。半小时前得到消息说韩楚受伤住院,用了二十五分钟赶到医院,最后在这里待了五分钟,她就决定立刻离开。
她粗暴地拨开身后唏嘘的人们,快步走出医院。出医院的刹那,被夜晚的寒露打湿的刹那,蕴蓝就跪了下来。
她跪了下来,靠在冰冷的花岗岩上,眼泪一下子涌出。
“早跟你说,说了多少次,不要总是玩车,不要和人飙车,不要以为你比风快。”她用手死命堵住嘴,合着哭声狠狠地骂:“畜生,畜生……”
一野菊花凌晨绽放
5月21日星期三晴
韩楚在病床上躺了1321天。
今天我给他的花瓶换了新的菊花和水,然后和往常一样坐下,对着一直紧紧闭合双眼的他说话。
说了很长的时间,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撞过来撞过去,因为窗户没有关上的缘故,偶尔风里传来庭院里孩子的笑声。可陡然收声,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韩楚依旧是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里。
突然就觉得很累。
饼去那么长时间,所有人用怜悯或者敬仰或者嘲笑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都没有觉得累,可是今天觉得很累,带着极度的空虚和无法把握的虚无。
我把头埋在洁白的床单上。床单很柔软,有我从三年前起就深恶痛绝的消毒水味道。我沉溺在那种味道里几乎窒息,然后睡过去。
做了梦。
在我久已死寂的睡眠中,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曾经蹑手蹑脚地走进韩楚的房间,企图把蛇放进他的衣领,却意外地第一次看见他的睡脸。平常那样嚣张跋扈的人,睡着的时候宁静得像个小孩。我没有把蛇放进他的衣领,看着他平静地呼吸良久,然后悄悄跑掉——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清晰,怦,怦,怦,跨越时间传到我的耳朵里。
浅眠里如此短暂的梦,让我醒来时泪水打湿了好大一片被单。